人间难事事事难，情关难过关关过。

朱熹饮下一杯梅子酿，当时心上人的模样，已过千年，仍然难忘。

“掌柜的，不如坐下一起喝酒。”

陈墨渊纠结了一下，走出柜台，坐到朱熹的对面。听过柳敬亭说完天下第一的夫子，陈墨渊对读书非常敬重，被称为夫子，那肯定是读书人啊。

双喜和无灾看到掌柜的淡然的坐在读书人对面，心中为掌柜的大气，莫怕，灌醉他，掌柜的无敌。

朱熹淡然的看了一眼双喜无灾，两人灰溜溜的躲去了后厨。

“多谢掌柜的请我喝酒，还未问掌柜的姓名。”

“姓陈，墨渊。”

“如墨深沉，潜龙在渊，好名字。”

陈墨渊听后，眼神古怪的看着面前的读书人，难道当年的酸秀才就是他，不应该啊，看着也没那么老，难道天下的读书人都一个样。

朱熹哭笑不得，墨渊这个名字还真是他取的，当初陈墨渊的父亲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去找人取名字，朱熹就在街边摆了个摊子等着他们经过，在他父亲快要到的时候，大声的说了一句：“世间哪有如墨深沉的人，大多怀才不遇的人都怪运不在己，如那潜龙在渊，只等风雨，一朝化龙，飞舞九天。”

陈墨渊的父亲听到后眼神一亮，看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呢喃道：“如墨深沉，潜龙在渊，如墨深沉，潜龙在渊。墨渊，墨渊。你就叫陈墨渊了，真的是好名字。”

也不等朱熹反应过来，丢下二两银子，道了声谢，转身就离开了。

其实，朱熹当时还有一句话没说完，身在云城里，只等风来，龙飞九天。

陈墨渊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酿，说道：“我就一个小客栈老板，没什么大志气，什么潜龙在渊，风云化龙，总不能去当大明的皇帝吧，没那个命的，还不如好好生活，过完一生。”

“时间有一切的可能性，昨天还是街边的乞丐，时来运转，明日就是员外郎，也许昨日只是个酸秀才，今日就是高居庙堂的宰相。掌柜的有这幅淡然的气质，也许明日就会飞黄腾达也不是不可能。”

朱熹举杯，与陈墨渊碰了一下，继续说道：“掌柜的可曾想过离开云城。”

“离开，没想过，祖辈经营的客栈，传承千年，根就落在这里了，要是真的卖了客栈，离开运城，按照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是真的欺师灭祖了。”

“你们读书人不是说过，树挪活，人挪死吗，去了他处，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有些辛苦。”

朱熹给陈墨渊满了一杯酒，说道：“树挪亦会死，人挪也可活。谁说要把客栈卖了，掌柜的完全可以让双喜无灾帮忙看顾客栈，然后出门游历一番。去看看世间风景。”

陈墨渊笑了笑，没做回答，天下道理有一堆，做与不做全在我。

任凭朱熹如何劝说，甚至劝说陈墨渊与他一起游历，途中作伴，陈墨渊也含笑拒绝。

对于陈墨渊来说，生活了十几年的云城，虽然是牢笼，却也是家。

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诱惑力却没那么大，源于他本身的性格，淡泊宁静，说白了也就是胸无大志。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墨渊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是不可言说的新世界，陈墨渊在那方世界中经历过一次人生，从生到死。再睁眼就是此方世界，有时候陈墨渊甚至分不清楚这是真实的世界，还是梦中的是真实世界，庄子梦蝶，难分蝶是我，亦或者我是蝶。

经历过生死，见识过大恐怖的人，属实没有太大的追求，不管世界的真假，现在有真实的听觉，触觉，味觉，视觉，嗅觉足以证明自己还活着。陈墨渊害怕出了云城，又是一方世界，以他出云城之前为家，世界崩塌，以他出云城之后为真，烟消云散。

胆小也罢，懦弱也罢，陈墨渊从不认为自己是勇敢的人，没经历过生死的人总喜欢谈生死，却永远不知道其中的大恐怖。

朱熹也不再强求，问道：“你这酒有别的名字吗？”

“我父亲说过，最初酿出这酒的，是一名陈家女子先祖，名叫陈瑶，当初先祖与一名读书人私定终身，双方在后院中栽种一棵梅子树，算是私定终身的信物。只是那名读书人再也没回来过，先祖忧思成疾，心病难医，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先祖在晚年摘下梅子树的果实，酿出了第一坛梅子酒，先祖抱着梅子酒，轻声呢喃，梅子时节雨，是我在想你。那一坛梅子酿，至今仍封存地窖中，先祖有言，只待君归饮酒，酒中皆我累。故此，我家的梅子酿也叫作梅子时节雨，当然无上有段时间也曾叫此酒薄情寡酒，痛斥那读书人。”

儒家圣人朱熹神情恍惚，以至于自身大道不稳，差点有化道的情况。

自古情字最伤人，儒家当代圣人朱熹也难以逃过。

圣人无情亦最多情，圣人无爱亦最多爱，终究是未负天下负了你。

朱熹一阵萧索，好一个薄情寡义酒，个中滋味喝过才知道。

作为儒家当代圣人，朱熹曾炼化过一枚本命字为“瑶”，个中机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墨渊说完，将杯中的梅子酿一饮而尽，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书中画本所说，大多不假。陈墨渊曾经看过一个画本，画本所说一名读书人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成为陛下驸马，当原配妻子来寻找他时，他竟不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为了不影响他的前程，甚至派人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天下最脏的，莫不过人心也。

“古人说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可这一说“愁”字那就太多了，好似天下人家皆有愁，贫困人家愁，大富大贵之家愁，黎民百姓愁，甚至高居龙椅之上的皇帝也愁。就如民间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多愁也多，只是各家知道各家事。陈墨渊，若有一天，世道变得很坏，你会怎么办。”

陈墨渊想了想，回答道：“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大志向，吃饱穿暖，缘分到了娶个媳妇，为老陈家传宗接代，至于缝补江山，挽天倾着，那是你们读书人的事。若真有那一天，我只能保证我不会成为坏人。”

儒家当代圣人朱熹心中一阵痛快，这个答案好吗，不一定是最好，但他是最真实的。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有以身挽天倾着，却不会有太多人，滚滚洪流中，能有坚守本心，不被世道裹挟，成为那“恶”中的一员，就已经最好了。

今日至此，不虚此行。

朱熹手中突然出现一枚儒家本名字，那是承载朱熹圣人大道的载体，赫然就是“瑶”字，大道显化，光芒万丈，一枚“瑶”字，重若千斤，仿佛装下了整座天地。朱熹要以圣道为陈墨渊开道。

光芒流转，一股股浩然正气聚集在陈墨渊身边，周围的环境变得醇厚，丝丝缕缕的大道气息从陈墨渊的皮肤渗进，陈墨渊只感到眼皮沉重，缓缓睡去。

躲在角落里的双喜无灾早就在朱熹亮出儒家本命字的时候，就昏了过去，道太沉重，双喜无灾难以承受。

朱熹来到后厨，看到拿着刀的厨师，说道：“有七分相像，但你终究不是她。她是陈瑶，你是青梅。恐怕陈墨渊都想不到，你就是客栈后院的青梅树吧。”

青梅看到朱熹的第一眼，神色有些恍惚，她是朱熹未成圣之前栽种的一颗梅子树，与朱熹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当朱熹晋升圣人后，她才得以生出某种灵智，甚至在修炼一途，进步很快。未尽，苦海，争渡，彼岸，悟道，对于其他修炼者来说的瓶颈，她轻易踏过，这都是得益于朱熹的缘故，类似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青梅从朱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记忆中他穿着的儒衫已经发旧，对着她说：“青子梅时雨，是我在想你。”

朱熹摇头叹息道：“梅子酿是你本体结果所酿造出的酒，哪怕在修道者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灵酒，以后还是少卖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懂。现在的陈墨渊，在某些人的眼里，还只是一只蝼蚁，他护不住你和双喜无灾。”

青梅点头，说道：“青子梅时雨，是我在想你。”

朱熹笑了笑，说道：“不必去活成别人，你只是你自己，不要被她的情绪影响。否则在天玄入至高时，心魔升起，难以掌握大道。”

朱熹说完，身影消失不见，他走到客栈后院的地窖入口，如入无人之境，找到了她酿的第一坛青子梅时雨。酒坛封口处贴着一个“瑶”字，那是他当初离开时写给她的名字。在他成道之后，这枚字，也有了一缕道的气息，使得这张纸重若千斤，也就只有陈瑶能够拿的起来，将其贴在酒坛上，放入地窖中，以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法打开酒坛的封口，这也是第一坛梅子酿能留存千年的原因。

朱熹轻轻的打开酒坛封口，酝酿了千年的酒香弥漫在地窖中。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幻化成她的模样。

她笑的还是那么迷人，轻声说道：“酿酒等君归，君归饮一杯，坛中滴滴酒，皆是我心泪。”

儒家当代圣人朱熹，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