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云城，天气已经有了些闷热。

云城内的悦来客栈，掌柜的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外招揽客人。

作为掌柜的大女儿，陈瑶自然也在大堂内帮忙。

看着在大堂忙来忙去的大女儿，掌柜的心里笑开了花。

人到中年，儿女双全，生活还算过得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

大女儿长得漂亮，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多少俊俏儿郎想要上门提亲，可惜，女儿眼界太高，一个都看不上。

作为老父亲，掌柜的愁的要死，眼看大女儿到了嫁人的年龄，却没有适合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爹爹，酸秀才又来了。”

小儿子糯糯的声音响在掌柜的耳边，掌柜的看向门外。

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别着属于读书人的发簪，那发簪一看就是劣质货。

掌柜的迎上去，笑呵呵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莫放心上，朱秀才，又来喝二两。”

朱熹轻声笑道:“童言无忌，再说，本就是酸秀才，有何说不得的。”

“好嘞，里面请。陈瑶，二两清酒，一碟花生米。”

朱熹走进去，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陈瑶端着餐盘过来，放了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

朱熹诧异的看了一眼陈瑶。

陈瑶解释道:“这是替我弟弟道歉的，恶语如刀，总会伤人的，还希望先生不要介意。”

“先生二字含义太深，当不得，至于恶语伤人，难道有钱有势的人骂我酸秀才，我不敢生气，稚童无心之语，我却要记恨一辈子？若是那样，圣贤书籍全都读到了狗的肚子里。”

朱熹倒了一小杯清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恶语如刀确实不错，却也分场合，比如你用恶劣的话语去激发堕落之人的斗志，本意是好的，这刀也就不伤人，一切事物皆有两面性，好坏各占一半。”

掌柜的站在门口，看到自己的大女儿在朱熹身旁露出笑容，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云城镇多少青年才俊，瑶儿都懒得搭理。可这朱熹每次来，瑶儿仿佛被迷了心窍一样，难道我家水灵灵的白菜，真的被这头猪拱了。老父亲的心，有些受伤。

算了，算了，朱熹也就朱熹吧，穷是穷了点，不过好歹是个读书人，万一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瑶儿也算嫁了个好人家。虽然现在穷了点，不过当父亲的，哪有不疼女儿，看着女儿清贫的。

“姑娘可读书识字？”

朱熹看着陈瑶俊俏的容貌，轻声问道。

陈瑶柔声回答道:“识得一些字，书上的道理却是看不懂的。”

“人世间的道理不仅仅是在书上，掌柜的在门口迎来送往，哪怕对我这种酸秀才也是颇为客气，这就是掌柜做生意的道理。”

“在我看来，书上的道理，写的越来越深奥，似乎写的太简单明白，就越显得自己学问高深。道理写的模棱两可，让别人去猜，才能显得自己德高望重。殊不知，已经走入了歧路。道理，道理，本就是说与天下人的道理。若是道理只被一小撮人明白，那就不是道理了。”

朱熹夹了一片猪头肉下酒，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慌忙道歉。

陈瑶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就像那句，道理是说与天下人听的。若是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道理，那就是大同盛世了吧。”

朱熹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大同盛世，终究只是存在书中，人皆有私心，德高望重者心中也是惦记着自己家族的。更何况，要让所有人明白道理，那该明白什么样的道理，又是谁的道理。读书人太多，学派也多，道理更是纷杂。

朱熹起身离开，陈瑶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朱熹停下脚步，说道:“我就要去游学了，去看看人间百态，明悟心中之道。”

“其实，本不应该来的，却想在离开时多看你两眼。”

陈瑶红了脸庞，眼中有着惊喜，他还是喜欢我的。

“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等你回来。”

陈瑶脱口而出，眼中充满了期待。

朱熹整理了一下少女的发髯，回答道:“三天后离开，你若等我，我回来后娶你。”

少女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约定。

第二天，朱熹照例来到悦来客栈，被少女拉到后院。

“阿爹说梅子好吃，还能酿酒，特意买了一棵树苗，我们把它种了吧。”

“好。”

朱熹拿起铲子，与少女一起挖坑，坑挖好后，朱熹将树苗搬到洞里，再将挖出来的土填进洞中。少女提来一桶水。洒在树苗的根部。

两个人看着彼此，嘴角微微翘起。

“你流汗了。”

“你也流汗了。”

朱熹将少女抱入怀中，右手轻轻抹去少女额头的汗水，柔声说道:“梅子时节雨，是我在想你。”

朱熹还是离开了云城。

陈瑶在城门口，看着朱熹远去的背影，依依不舍。

第一年，读书人没有回来。

第二年，梅子树结了果实，读书人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年，少女收到读书人的信，信上写着:游历万水千山，一切美景皆不如你眼眸。

第四年，读书人没有来信。

第五年，彻底没有了读书人的音信。

第六年、、、、、、

掌柜的头发已经发白，看着还在苦等的女儿，心中将读书人骂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十年，梅子树已经长得粗壮，夏日可以在下面乘凉。

掌柜的已经不在了，掌柜的小儿子成为了新的掌柜的。看着还在苦等的姐姐，少华已经不在。

“姐姐，酸秀才已经不会回来了。”

陈瑶摇了摇头，她不信，他与她说好了，等他回来就娶她。

陈瑶摘了一些青梅，酿造了一坛酒，将读书人写的她的名字的那张纸封在坛口，等他回来，当做两个人的喜酒。

又过了二十年，掌柜的也不再是少年，当年苦等的少女已经垂垂老矣，她躺在青梅树下的躺椅上，在那年夏天，听着蝉鸣，睡着了。

掌柜的哭的泪流满面，心中恨死了那个读书人。从此以后，梅子酿多了一个新的称号-薄情寡义酒。

那名读书人，在掌柜的子孙后代中，代代相传，说他是个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