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段野和吴阙拜见天师，段野告辞下山。

景天师留下吴阙，取出一个漆盒，说道：“这把火铳是为师游学时的旧物，现在转赠于你。”

吴阙见漆盒上有先代天师的印记，知是重礼，连忙拜谢。

修士用的火铳较为细长，药室不填火药，只刻铸纹，但尾銎仍装弹丸。触发机括，可将弹丸推入铳膛，再以铸纹催动真火，即可激射弹丸。

火铳与鸟铳相比，准头极差，铸纹亦不易掌控。楚国的神机营早已用新式鸟铳代替了旧式火铳。

但对吴阙来讲，这个火铳还颇实用，铳身细长，权当手杖，而铳膛、药室坚固，则可以当作一件兵器。

到了辰时，景天师和昭楠准备下山，景天师最后叮嘱：“景桢快从邙山回来了，我和昭楠要去无极剑宗，你们两个无人约束，可不要胡闹。”

吴阙窃喜，景桢是天师的嫡子，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

送别了天师，吴阙到青云峰山崖洞府找华婆婆。他小时候去过一次，那次被蛇咬，还是段野背上山的。

青云峰在赤霞三峰中最为陡峭，骑马只能到达半山腰，律宗的殿堂楼阁也都集中在这里，而山崖洞府更在峰顶。

吴阙把黑皮系在律宗门外的解剑亭。如今进律宗，无须“解剑”，但规矩还是有的，到此之后，就不允许御风御剑了。

绕过律宗大门，沿栈道攀援而上，山间狂风猎猎，如乘黑子御风一般。俯视山下，丽水如带，小镇如画，霎时神清气爽。

洞府接近山巅，华婆婆常年居住于此。吴阙走到洞口，不敢贸然进入，朗声道：“华婆婆在吗？”

没人回答，吴阙探头张望，迎面扑来氤氲的药香。洞中有三间石室，中间是堂屋，只有一座神龛、两个蒲团，左边的屋子堆着坛坛罐罐，再看右边，却见到一张鸡皮鹤发的老脸。

“贼头贼脑做什么？”华老妪喝道。

“赤霞峰吴阙，拜见华前辈。”吴阙躬身行礼。

“什么前辈？我可不是你的前辈。”华老妪弓腰驼背，个子还不到吴阙的肩膀。

“华婆婆还记得我吗？您替我治过蛇毒。”

“你是段野家的吧？”华老妪示意吴阙坐下。

“是，他是我师哥。”吴阙一喜，跟着华老妪跪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神龛，供的不是元君，正想再仔细看看，华老妪说道：“年纪大了，几天前的事情记不得，多少年前的事情却记忆犹新。说吧，找我什么事？”

“小子遭奸人暗算，中了焦炎炁，天师不放心，叫我来找华婆婆看看。”

“焦炎？”华老妪哼了一声，“都是南明离火，怕它作甚？”

“离火是离火，里面混了邪气。”

“正气邪气，偏有那么多分别心。”华老妪道，“多少纷争从中而起。”

吴阙无语了，这老太太是不给治吗？

“洞中蜂蜜告罄，老身腿脚不便，你去弄一些来。”

原来是蜂蜜不够用啊，吴阙心道这好办，起身道：“华婆婆，我到山下去买，速去速回。”

“诶——”华老妪道，“山下的蜂蜜如何中吃，到山上采一些吧。”

“上哪座山去采？”

“不远，就在青云峰上，山顶朝阳面就有。”

“朝阳面可是绝壁。”

华老妪不豫：“堂堂赤霞弟子，如此胆小怕事。”

“华婆婆，山上可有护山法阵，飞来飞去，恐怕要被打下来。”

“唉，没人办成过的事情，我会跟你说？”

“也是，”吴阙挠了挠脑袋，“我去试试。”

吴阙出了洞府，快步爬上山顶。山顶被修整过，并不崎岖，只是在绝壁边缘往下窥探，仍不免心惊肉跳。

数十丈外，有一棵松树斜插在绝壁上，树上还真有一个蜂巢。但是，在绝壁上爬上爬下太危险了，难道真的要用御风术飞来飞去？

但凡仙门百家都有护山大阵，不速之客御剑闯入，都是要被击落的。道理很简单，御剑者瞬息千里，谁能保证不是突袭者？

护山大阵有专人监视，也可以自发启动。在青云峰之巅稍稍飞行一段，或许没事，但这关乎性命，谁敢试呢？除非到律宗打声招呼，但为了区区一点蜂蜜，还真开不了口。

自从吸入了偃珠，吴阙的神念已达百丈，摄物术足以触及蜂巢。只是蜂巢太脆，以念力捞蜂巢，好比用铁棒摘鲜花，完全不能像玄机手那样随心所欲。

但是玄机手必须贴身使用，根本够不到数十丈外——看来只有借助偃珠之力。

吴阙心念一动，玄机手坠下绝壁。神识感知到蜂巢，念力操控玄机手，一把抓了上来。

然而，偃珠包罗万象，神念与之相连，如为深渊所噬，须臾耗尽……

“断开！”千钧一发之际，吴阙摆脱了偃珠。

他瘫倒在地，颓然道：“太危险了，要是蜂巢再远一点，昏死不说，连玄机手都要遗失。”

蜂巢上的蜜蜂嗡嗡作响，吴阙脱下道袍包起，赶回洞府。

华老妪见到吴阙颇为惊讶，吴阙抖开道袍，笑道：“你看。”

“好小子。”华老妪接过蜂巢一振，蜜蜂掉了一地。

吴阙心道：这老太太好凌厉的手段。

“臭小子。”华老妪看过蜂巢笑骂，“涸泽而渔。”

“华婆婆，劳烦您帮我看病吧。”

“看什么看？”

“这蜂蜜不是用来治病的吗？”

华老妪大笑：“瞧你活蹦乱跳的，可以走了。”

这老太太不是戏弄人吗？不过，她确实也没说过要看病。算了，一个孤老太太，就当做好事了。吴阙这样想，心下释然了。

“那小子告退了。”

吴阙牵了黑皮，回到赤霞峰。刚进门，童子来报，夫人在书房召见。吴阙急忙赶往书房，心道，师娘深居简出，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知有什么急事。

吴阙一进门，景夫人就招呼他坐下。

“子玦，”景夫人道，“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回师娘，师父担心我邪气侵染，叫我去找华婆婆看看。”

“她怎么说？”

“华婆婆说没事。”

景夫人看到吴阙身上没拍干净的污泥，摇摇头：“华老婆子越发不像话了，天师吩咐的事情也推三阻四。”

吴阙道：“也不能全怪华婆婆，我一时感觉不到哪里不适。”

景夫人点点头：“我接到景桢来信，他已经从邙山启程。我看你闲来无事，可以到东江津接他。”

“是，师娘。”吴阙喜上眉梢，“我这就去。”

“以后常常见面，不要太拘谨了。”

吴阙辞别师娘，心道：“师娘问我早上行踪，又说常常见面，是提醒我每天给她请安的意思吧。毕竟现在是入室弟子，相处之道也和往日不同。”

赤霞山往西就是驰道。驰道南北万余里，贯通楚、夏、燕三国，最南端可至南海之滨，最北端直达莽原海峡。

吴阙沿驰道向北，到达天堑永江。这里有个小镇，以渡口得名，叫作东江津。东江津以永江为界一分为二，南岸属楚国，北岸属夏国，因为是陆路、水路的要道，其繁华不亚于一座城市。

吴阙进了驿站，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