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阙见云仲甫要走，拉住辔头：“云兄别急，捎上我啊。”

云仲甫轻哼一声：“不顺路。”

“你看，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堂堂玄门高足，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我都快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找路？”吴阙急道，“你撇开我一走了之，就是杀人害命！”

“不可以杀人害命？”

“是啊，那不是常理吗？”

“你吃肉不？”

“吃啊。”吴阙喜道，“你有肉脯？”

“没有！”云仲甫冷冷道。

吴阙紧了紧腰带：“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你还消遣我。”

“不能害命，怎么还吃肉？”

“牲畜的肉总可以吃吧。”吴阙惊觉，姓云的在胡搅蛮缠。

“这是什么道理？”

“人乃万物之灵，天生万物以养人，牲畜也好，草木也好，能吃就吃呗。”

“这样说来，比人更有灵性的神仙妖怪，也能以人养之咯？”

吴阙感到头大如斗，只能叫饶：“云兄是扶危济困的好汉，你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云仲甫又哼了一声。

吴阙觉得云仲甫的心情似乎好了点，央求道：“云兄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劳烦你带我去附近集镇。”

“也不是不可以……”

“云兄救我性命，又助我脱困，实在是寒水皎月般的奇男子！”吴阙见云仲甫松口，立马搜肠刮肚，找到这么一个与“月尊”有关的好词。

“你上来吧。”云仲甫神色稍缓。

吴阙把剑解下，提了提腰带，翻身上马，扶住云仲甫后腰。哪料云仲甫怕痒，笑得前俯后合。

“你身上都是痒痒肉么？”吴阙笑道，“怎么跟小丫头似的？”

云仲甫大怒，反手拎起吴阙甩了下去。

吴阙无意间触了云仲甫的逆鳞，连忙赔罪：“云兄大人有大量，小弟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云仲甫见他一屁股青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念在今日携手抗敌的份上，且饶你一次。”

云仲甫让吴阙执缰，一起出了山洞。

此刻已是午时，洞外青山绿水，艳阳高照。

吴阙见云仲甫的坐骑神骏非凡，问道：“云兄的坐骑是什么异种？”

“黑麒麟幻化，名叫黑子。”

“我的马叫黑皮，你的马叫黑子，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对好兄弟。”

云仲甫轻拍马臀，黑子腾空而起。

吴阙倒不是没见过飞骑——赤霞府豢养一种善飞的神驹——但是亲自驾驭却是头一回。黑子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离地数百丈后，罡风刮面，隐隐生疼。

云仲甫道：“你能使避风术吗？”

“这个容易。”吴阙摸出一张木遁符。

吴阙这一等修士施法，咒、印、器缺一不可。比如施展赤霞府雷法，须祭法剑，口念《神霄雷引诀》，手掐诸雷印。

如果会符篆，那么事先把法术和真气篆刻到符纸上，使用时，祭起符纸即可。

吴阙用的是赤霞府秘传的五行遁符。祭起符纸时，加一个咒或印，将其转化成同“行”的法术。比如要使避风术，就要借避风诀或避风印，将木遁符转化为避风符。

有了避风术加持，吴阙和云仲甫顿时免去罡风刮面之苦。

行不多时，前方阡陌纵横，中间还有市集。

吴阙看到酒旗，食指大动：“我们在这里歇歇，填饱肚子再走。”

云仲甫降下坐骑，说道：“这里已有人烟，就此别过。”

“不忙，吃过再走。”吴阙连忙拽住云仲甫。

“免了，我不耽搁了。”

“我刚才冒犯了你，所以不乐意了？”

云仲甫笑道：“我早就忘记了，你也别记在心上。”

吴阙见云仲甫在看日头，劝道：“黑子来去如风，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云仲甫看了吴阙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把黑子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徒步走进市集，找到那家酒店。

吴阙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柜上，叫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说罢和云仲甫找了张桌子坐下。

店小二道：“小店有自家酿的米酒，自家种的果蔬，自家养的肥鸡、肥豚，还有——”

“没有牛羊肉吗？”吴阙问。

“乡野地方，没有牛羊肉。”店小二老实交代。

“有什么特产？”

店小二想了半天，说道：“有一种乌壳鸡子。”

“什么鸡子？”

“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温泉村吧，敝地虽处穷乡僻壤，但有一处温泉是黄国名胜。把鸡子放入竹篮浸入温泉，不消一盏茶取出，蛋壳乌黑，蛋黄欲凝未凝，是此地一绝。”

“弄些来尝尝。”吴阙道，“再来一壶酒，别的你看着上吧。”

店家做事麻利，一会儿工夫就上了一桌子的菜。

吴阙倒了两杯酒与云仲甫对饮。

店小二见这两位爷似乎没喝过这种浊酒，说道：“二位公子，天气寒冷，温了喝才好。”

吴阙其实是喝酒的“雏儿”，见云仲甫不做声，便停下酒杯。店小二替他们筛酒，温酒。

吴阙饿坏了，趁着温酒的当儿，敲开乌壳鸡子，尝了一口，入口软滑鲜美。店小二道：“撒些本地赤盐更有味道。”吴阙依言蘸上赤盐，果然更美味。

“云兄也快尝尝。”

云仲甫勉为其难地尝了一个。

温好酒，两人举杯对饮。吴阙一口饮尽，只觉得香香甜甜、暖暖和和。他也没什么忌口，鸡肉、猪肉一股脑儿下肚。云仲甫浅尝辄止，斯文得多。

吴阙微醺，说起跟段野学艺的趣事、赤霞府中的见闻。云仲甫听故事下酒，也喝得双颊酡红。

“云兄是哪里人？”吴阙问道。

“我的故乡远隔重洋，在极东处。”

吴阙奇道：“你来中原做什么？”

“渡海而来，复兴宗门。”

“夏人崇信儒学，楚人信奉元君，外人很难插足呢。”

“月光所到之处，皆是月尊治下。如今北方赤地千里，如果儒生不能治理，就应该让给月尊门下。”

吴阙道：“据说大夏光羽林虎贲就有数万人呢？”

“我要让月尊的威名传遍天下，到时候再多的兵马也阻止不了我。”

两人量浅，喝完一壶酒已经醉得不行。店小二端来汤水给他们醒酒，吴阙一把推开，嚷道：“我们要回家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市集，走到一块刻着“温泉”二字的石头跟前。

云仲甫迷迷糊糊道：“那棵歪脖子树上哪儿去了？”

吴阙看到远处的山坳中水汽蒸腾，笑道：“云兄，咱们走错路了。”

“得走回头路了。”云仲甫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索性去泡泡温泉。”

“好主意！”云仲甫不及细想。

石头上寥寥数字指明了温泉所在，两人沿着羊肠小道，走进山坳。

这里有一青一白两眼泉水，周围的岩石都打磨得光平如镜。大约是日头偏西的缘故，此时没有人影。

吴阙光着脚丫，探了探水：“浑的是温泉，清的是冷水。”

“这水脏兮兮的，不洗也罢。”

“一会儿去清水池洗洗干净。”吴阙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剥得精光，扑通一下跳进温泉。

云仲甫想想也是，脱掉外袍，只留亵衣，也钻了进去。

两人泡在滑腻腻的温泉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有说不出的痛快。

水汽氤氲，两人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天色已暝，云仲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连忙穿上衣服。他在池边端详了一番吴阙，向东长啸一声。黑子载着袱驼飘然而至。

“这可神了。”吴阙被啸声惊醒。

“快出来吧。”云仲甫背过身去，“我再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