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大旱，河道干枯，地里寸草不生，路边的树皮也被尽数剥光。

昔年富庶的边陲小镇如今十户到有九户空，人们颠沛流离，能逃的逃，不能逃的就只有死了。

罗老汉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当然是没法逃。

没法逃，那就只能等死。

从灶台上端起一口小锅，把仅剩的半锅树皮粥倒在一个脏兮兮的瓷碗里，端起来抿了一口。

说是粥，其实连汤水都算不上，抿一口涩涩发苦。

把碗放在灶台上镇了镇，等着碗里的泥沙全部沉入碗底，罗老汉才小口小口呷入腹中。

日落时分，罗老汉提着自己的小耙子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去，太阳没有正午时浓烈，少了一分火灼感，却多了一分燥热，就像是被人放在蒸笼里干蒸的馒头，锅里水都烧干了，还盖了个厚盖子。

不知道在半路休息了几次，罗老汉终于走到了河边，以前这条河很是宽阔，冬雪消融春水至的时候，常有合围的木材被伐木工丢在河里，顺流而下。

偏偏三年前，不知道河神爷爷发了什么无名火，河水竟是逆流而上，短短三日时间，就见了底，任凭请来无数法师作法，祭天祭地祭河神，仍旧不得原谅。

反而惹得天神大怒，转手又来了个大旱。

大旱三年，丰满的水草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狰狞的河床，裂着尺八长的大口子，就像是被贬在凡间受刑的神仙，踩在地上，剥去衣服，被划了一刀又一刀。

罗老汉拿着小耙子一块一块的翻着河床上的土疙瘩，期望能从里面翻出来一些泥鳅干，一些水草根。

一直翻了两个时辰，依旧是一无所获，罗老头累的昏倒在地，与其说是累昏的不如说是饿昏的。

也许明天太阳再升起后，河床里就会又出现一具人干儿，不知道会被饥肠辘辘的野狗吞掉还是会被人捡走做成干肉。

不知过了多久，半生半死的罗老头只觉得耳边炸雷一样轰轰巨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睛，可却无用。

因为极度缺水，他身上的皮肤已经皱成了一块一块的干树皮，稍微挣扎一下就要从身上脱落下来。

他感觉到有一些湿气透过身下的河床温润着他的皮肤，湿气越来越多，打**他的衣服，没过了他的脚踝，盖过了他的脸颊，将他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罗老头僵硬的身躯舒展开来，就像是一棵皱巴巴的老参舒展开了根须。

听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罗老头已经快死了，于是水就来为他送行。

罗老头感受着身边清凉的流水，他微微张开嘴巴，想要喝一口，想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口，他已经好久没有大口大口喝水了，久的仿佛这辈子都没有品尝过水的滋味。

流水感受到了罗老汉的心意，漫上他的嘴唇，罗老汉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甜甜的。

就在他想要再喝一口的时候，水流没过了鼻子，罗老汉被呛得弹坐了起来，止不住的咳嗽。

潺潺的流水浸泡着罗老汉的身子，他脸色红润了一些，身子也逐渐舒展开来，像是被晒干的人参，终于被泡在了水里。

三年了，终于来水了，在罗老汉快死的时候，终于来水了。

罗老汉捧了一口水，小心翼翼的喝下去，满脸泪水。

水势渐涨，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在河流中有一个白玉盆顺流而下，盆中长着一棵小树，树上结了一颗鲜艳的的红色果子。

玉盆中，是一个**的婴儿。

罗老汉吃下了果子，顿觉浑身舒坦，仿若枯木又发新枝。

罗老汉抱走了婴儿，如今已长大成人。

今夜血月映照，白玉盆中的小树又结出九颗果实，熠熠生辉。

阵阵氤氲之气，顺着罗丰的一呼一吸没入口鼻。

罗老汉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其中必有因缘。

天蒙蒙亮，郭家大叔已经收拾好了行囊，阵阵老母鸡汤的香味顺着矮墙传了过来。

罗丰一阵吧唧嘴。

“哎呦”，随着一声痛苦的叫声，罗丰从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捂着嘴巴，嘶哈斯哈，叫个不停。

竟是闻着鸡汤的香味，咬了舌头。

而罗老头则是一晚没睡，也收拾好了包裹，堆放在门口。

“罗大爷，来家里一起吃口饭吧”，郭家小婶婶站在墙边，探着头喊道。

“哎，这就来了”，罗老头回复了一声，招呼着小罗，“还不快点起来”。

到了郭大叔家里，燉的一锅老母鸡已经端上了桌子，罗丰和郭刚看着桌子上的鸡肉，疯狂咽着口水，郭家小婶子则是一脸愁容满面。

郭家婶子给小罗夹了一个鸡腿，郭叔叔伸手从盆子里捞出另一个，放到了刚子碗里，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拿着鸡腿就啃了起来。

郭家婶子给老罗和自己丈夫端来两大碗自家酿的果酒，抹着眼泪收拾起了行李。

微微的啜泣声传来，搞得郭家大哥心烦意乱，扭头喝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哭丧呢！”

老罗连忙伸手阻拦。

温声说道：“郭家媳妇，小罗就麻烦你先帮忙照顾几天”。

郭家婶子赶忙抹了两把眼泪，回应道：“罗大叔放心吧，这几天就让刚子和狗剩儿一起住吧”。

小罗嘴里塞着满嘴鸡肉，嘟囔道：“爷爷，今儿个去卖药材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老罗伸手赏了小罗一个脑瓜崩，“怎么，老子去干什么还得跟你汇报啊？”

“这几天你就跟刚子玩吧，有你郭婶婶照顾我也放心，回头给你和刚子从城里带礼物回来”。

一听说有礼物两个小娃儿立刻来了精神，

“我想要一把木刀”，

“我要一本小人书”

“好好，都给你们买回来”。

吃饱喝足，老罗和郭叔叔就驾着一辆牛车启程了，郭家婶婶也跟着出门送行。

两个孩子则是把精神头都放在了灶台上的半盆鸡汤上，拿着勺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