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高士其《杜鹃花开(书号:12528)》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默认卷(ZC)作者简介韩进,安徽桐城人。编审、教授、评论家、作家。从事儿童文学评论、研究、教学、出版和创作。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亚洲儿童文学学会北京分会副会长。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副主席。主要著作有《中国儿童文学源流》《儿童文学》《儿童文学课程学习指导书》《陈伯吹评传》《高士其评传》《世界童话大王安徒生》《幼者本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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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仰望父亲


我有一位好母亲,还有一位好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有十多年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清晰。父亲教会我怎样做人,和父亲一起的童年时光历历在目。父亲是远近出名的好人,人们有事都喜欢找父亲商量。父亲非常聪慧,自学一门好手艺,一生只想着为别人做好事,愿意自己吃亏。用他的话说,祖上积德,子女有福。父亲身上有一种让我膜拜的刚强和豪气,那是一种男子汉的气概和魅力。如果说我性格中的隐忍、坚韧和勤劳是遗传了我的母亲,那么我身上的善良、热情和骨子里的傲气便来自我的父亲。在自己做了父亲以后,女儿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明白了父亲的柔情和傲骨,不论我遇到困难和得到幸福,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夜深人静时,好想回到童年,不要长大,骑在父亲肩上,四处游荡。父亲,今生要做像您一样的好父亲,来生还做您的好儿子。

丢枪

常言道,枪在人在,意思是“枪亡人亡”,说的是枪和枪主人的关系,枪就是枪主人的命,枪丢了,命就没了。

父亲却偏偏把枪丢了。

1958年,县里恢复重建人武部,父亲作为革命后代,被县人武部特招为保卫干事。父亲聪明好学,学一行爱一行,加上训练刻苦,样样第一,特别是射击,百发百中,父亲把这归功为早先跟随朱老木匠学“调线”,闭一只眼瞄线,像射击瞄准一样。父亲根红苗正,本领过硬,不到一年时间,父亲就转正为人武部保卫干部,穿上了军装,配发了手枪,担任保卫科副科长。那年父亲25岁,一米八的个头,一身戎装,英武潇洒,前程似锦。奶奶看在眼里,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和满足。

一天夜里,父亲执行任务回到营房,很累,把枪枕在头下,和衣而睡。一觉醒来,本能地伸手摸摸枕下,感觉空空的,心中一惊,又摸了一遍,还是空空的。父亲一骨碌下床,掀开枕头,空空如也,枪不见了。父亲心惊肉跳,不敢声张,见同事们都在酣睡,便又将床上床下、被里被外摸了个遍,确认枪真的丢了。

父亲满身冒汗,把执行任务的过程反反复复想了几遍,想起自己习惯性地把枪放在枕头下,又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放在枕头下了,只好偷偷溜出营房,沿着夜间回来的路线去寻找。这一出去,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找不到枪,父亲不敢回来,趁着夜色逃跑了。

天亮了,同事们发现父亲失踪了,慌作一团。领导得到报告赶来了解情况,才知道原来是一场玩笑。父亲的一位同事,见父亲鼾声如雷,想开个玩笑,偷偷将父亲枕下的枪摸出来,放到自己枕下,想看父亲丢枪后紧张的样子,也吹嘘一下自己摸枪的功夫,没想到一觉醒来,发现父亲失踪,知道玩笑开大了,马上向领导检讨汇报。

一天一天过去了,父亲没有回来。人武部派人到家里问奶奶,奶奶才知道父亲失踪了。来人告诉奶奶,父亲如果回来,就告诉父亲事情真相,让他马上回去上班。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人武部作出正式决定,将父亲的同事开除了。对于父亲,仍然等候他回到队伍里,只要接受批评,承认逃跑的错误,这事就算过去了。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父亲突然回到家里,奶奶喜出望外,说明事情原委和领导要求,劝父亲马上回到人武部说明情况,继续上班。父亲告诉奶奶,他已经参加了境主庙水库的青年突击队,在那里参加水库建设,有使不完的劲,不想再回去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奶奶同意了,让父亲去向领导认个错,汇报自己现在的情况,请领导原谅。

第二天一早,父亲到人武部向领导负荆请罪,领导得知父亲在参加境主庙水库建设,也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就原谅了父亲,勉励父亲好好干,为社会主义农村建设做出贡献。

一场玩笑,彻底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一家的命运。可惜了那位被开除的叔叔。

遇见母亲

原来那天晚上,父亲没有找到枪,不敢回去,一口气跑到离县城五里外的境主庙水库工地,混进水库建设大军里,成了“青年突击队”的一员,翻开了父亲人生新的一页。

境主庙水库原是龙眠河上游的一座小水库。1958年,河道泥沙淤积严重,一年中有四个月河水干涸,遇到暴雨,又泛滥成灾,沿途人们生活和农业生产都受到严重影响。县政府决定根治龙眠河,在上游拦河造坝,将原先的境主庙小水库,建成中等规模的水利工程,用于蓄水灌溉,削减洪峰,保护城区。改建工程自1958年动工,历时15年,到1973年竣工,蓄水面积达到63平方公里,总库容2490万立方米,成为桐城人民的幸福水库。

1959年,正值境主庙水库建设全面展开。县政府动员全县以乡镇为单位,组成建设大军,会战水库工地;同时号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组成突击队,承担重要的工作,日夜奋战在水库工地。父亲丢枪后,连夜逃到水库工地,原想在人山人海的工地上避避风头,恰巧赶上青年突击队招人,父亲报名入队,埋头苦干,发挥做过木匠和泥瓦匠的经验,很快大显身手,得到重用,成为给水库砌大坝的师傅,父亲干得得心应手,得意开心的时候,还扯开嗓子唱一两句黄梅调,引得众人起哄喝彩,早把丢枪的惊吓和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

父亲因祸得福,在突击队遇见了母亲。

父亲精心培育着自己的杜鹃花园,保留着把花树做成盆景的习惯,盆景围绕在花坛的四周,长年累月下来,小花坛摆成了大花园。

花开红满天

196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春节刚过,龙眠山早已披上绿色春装,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迎春开放。境主庙水库工地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父亲哼着黄梅调,调度着大小石头的安放,大坝在父亲手下欢快地生长。

突然,父亲接到排练节目的任务。原来“红五月”全县文艺会演活动即将开始,县黄梅戏剧团将在五一国际劳动节和五四青年节期间,来工地慰问演出,要求青年突击队准备节目,作为汇报答谢。离演出时间只有三天,领导不得不采取特殊措施,给青年突击队分配一名女队员,指定和父亲排练节目。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这位姓江的小姑娘,就是我的母亲。母亲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黄梅戏爱好者。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是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的同乡,和严凤英的师傅严云高是小时候的玩伴,都是桐城县罗岭镇黄梅村人。

罗岭镇的黄梅村有两大姓氏,严姓和江姓,严江两姓世代友好。江家人在镇上开了一家江记茶馆,是严云高戏班子经常演出的地方,严凤英13岁拜严云高为师学艺,第一次登台演出,就在“江记茶馆”。

罗岭镇可以说是黄梅戏镇,不论男女老幼,都会唱几句黄梅戏,很多人会唱整部的《送香茶》《春香闹学》《小辞店》《槐荫别》等传统小戏,至于《天仙配》《女驸马》中的精彩唱段,可谓家喻户晓,人人字正腔圆。

母亲从小就和三个姐姐一起,追随戏班子到处看戏,演员在台上唱,她们就在台下唱,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母亲也能唱一口原汁原味的罗岭黄梅戏,那声色、腔调、身段、动作、眼神、步点,恰到好处,还带着稚气,在姐妹圈子里,有“小严凤英”之称。1952年桐城县黄梅戏剧团成立时,有意招收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母亲,作为苗子培养。外公坚决反对,认为女孩子唱戏不体面,但不反对作为业余爱好。后来母亲也响应号召,参加了境主庙水库建设,在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做一名宣传工作人员。

节目排练非常顺利,两位青年黄梅戏爱好者,自编自演黄梅调版的《杜鹃花开红满天》,借用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欢快曲调,道具就是在水库工地现采的杜鹃花。歌曲以水库建设为背景,从青年突击队的角度,歌唱人民公社好。

(女)四月春风绿龙眠,

(男)杜鹃花开红满天。

(女)随手摘下花一朵,

(男)朵朵红花献劳模。

(女)劳模就在突击队,

(男)人民公社好青年。

(女)四月春风绿龙眠,

(男)杜鹃花开红满天。

(女)主席思想放光芒,

(男)敢教日月换新天。

(女)龙眠山水听我话(听我话),

(合)人民公社红万年,

(合)人民公社红万年。

排练只用了半天时间,节目一次通过审查,大家都觉得不过瘾,要求再加排一个节目——适合青年男女特点的传统小戏《对花》。歌词稍作修改,结合水库建设,现场即兴表演,道具还是那株杜鹃花。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龙眠山。长子打把伞,矮子戴朵花,此花叫作什么花?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龙眠山。长子打把伞,矮子戴朵花,此花叫作杜鹃花。

八十岁的公公喜爱什么花?八十岁的公公喜爱万字花。

八十岁的婆婆喜爱什么花?八十岁的婆婆喜爱纺棉花。

年轻的小伙子喜爱什么花?年轻的小伙子喜爱光荣花。

十八岁的大姐喜爱什么花?十八岁的大姐喜爱一身花。

面朝东什么花?面朝东是向阳花。

节节高什么花?节节高是芝麻花。

红满天什么花?红满天是杜鹃花。

郎对花姐对花,不觉到了我的家。

父亲的花园

演出非常成功。新编黄梅戏《杜鹃花开红满天》获奖,在表彰大会上,父亲和母亲戴上了大红花。改编黄梅戏《对花》受到欢迎,新词“一对对到龙眠山”“红满天是杜鹃花”,风靡水库工地。杜鹃花成为父亲和母亲的爱情花。

文艺会演结束,父亲和母亲响应政府号召,回到生产队参加农村“责任田”试点工作。两家相距不过二三里地,都属于龙眠公社,但分属不同的生产队。

早在4月初,县委召开三级干部会议,贯彻中央“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停、关、并、转1958年以来盲目上马的县炼钢厂,同时在龙眠公社试点“责任田”,推行农村“包产到队、定产到田、责任到人”政策,要求年底前覆盖全县。

父亲回到生产队,担任民兵营营长,又分得了责任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待到“杜鹃花开红满天”的春天,父亲迎娶母亲,在新房里特意布置了一盆杜鹃花,开得格外鲜艳,母亲非常喜欢。

按照农村风俗,有了小家庭的父亲,就要独立门户。奶奶分给父亲两间草房,一间布置成房间,一间一分为二,改作厨房和客厅。父母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父亲忙碌之余,把心思都用到他的花园里。说是花园,就是在门前的空地上,用石块砌一个两米见方的花坛,填满肥沃的田土。父亲从龙眠山移栽来杜鹃花,放在花坛中央,四周插满月月红,那意思是要月月开花的月月红,四季陪衬护卫着杜鹃花。后来又有腊梅花、迎春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也被父亲移栽到花坛的四周,形成了一年四季姹紫嫣红、花香不断的小花园,唯有四五月间的杜鹃花,最为火红鲜艳。每到这个季节,父亲都会情不自禁地唱起那首黄梅调:“四月春风绿龙眠,杜鹃花开红满天。”

父亲精心培育着自己的杜鹃花园,保留着把花树做成盆景的习惯,盆景围绕在花坛的四周,长年累月下来,小花坛摆成了大花园。父亲还有一个创造,就是在窗台上放一个大花瓶,将花园里开得鲜艳的花儿,精心剪裁成花枝,做成新鲜的插花,仿佛花园的花魂,守望在母亲的窗前,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在母亲的房间飘荡。

这样的爱好,父亲保持了一辈子。父亲爱花,因为爱情。父亲爱母亲,母亲就是他的花神。父亲爱儿女,儿女就是花的孩子。父亲爱家庭,家庭就是父亲的心灵花园。

不承认,就是偷

父亲对子女的爱是真爱,是负责任的大爱。

我是父亲的最爱,因为我是老大,我最虚弱,我享受的父爱也最多。小时候,医院就是我的家。每次生病,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父亲都毫不犹豫地抱起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有一年大年三十,我的小腿处有一个肿瘤,需要做手术,当时医院没有麻药,医生把我的手脚绑到病床的柱子上,用剪刀直接剪开,排出脓血,再用消毒的黄纱布塞进伤口里,打上绷带,一周后换药时,黄沙布粘在伤口里,造成出血不止,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和医生理论,责怪医生不负责任。

父亲常常把我放到他的脖子上坐着,大手拉着小手,带我四处游玩,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比父亲高出一头,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更多,看得更远,心花怒放。

父亲算得上能工巧匠,我小学时候滚的铁环、抽的陀螺、打的弹弓、玩的火柴枪……,都是父亲亲手给我做的。

因为贫困,无力负担四个孩子上学读书,父亲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父亲说,不读书,我这样的体质,在农村种不了田。

小学四年级那年,要缴五角钱学费。我看见母亲床边的抽屉里有一本《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里有一张一元的人民币,上面印着一位阿姨开拖拉机。我不想学校每次缴学费都是我最迟,就偷偷拿了书里的一元钱,缴了学费,把剩下的钱又悄悄放回了书里。我以为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父母很快就发现了。放学回家,父亲问我有没有拿书里夹着的一元钱,我假装说不知道。第二天放学后,父亲又问我有没有拿夹在书的一元钱,我仍然说不知道。父亲接着问真的不知道,我说不知道。父亲说那是特意为我和弟妹们上学准备的学费,现在没有钱缴学费了,你们都不要上学了。

听父亲说是为我们上学准备的学费,我正好拿了缴学费了,觉得自己做的就是父母想的,自己没有错,在父亲再一次问我是不是拿了书里的一元钱时,我坚定地说没有拿。

父亲从来没有生过那么大的气,突然拿起手边的竹竿子打过来,一边打一边质问:“不是你拿的吗?还不承认!”我不明白,是我拿了书中的钱,但我还回去了啊?除了缴学费的钱,我一分钱也没有拿,父亲怎么就知道是我拿的呢?母亲冲过来护着我:“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吧!”

父亲听母亲的。父亲本来也没有要打我,是因我不承认气的。事后父亲摸着我头上被他打出的肿包,心疼地说:“孩子,你怎么不跑呢?”

“你不承认拿了,就是偷。偷就是不诚实!”父亲说。

做人要诚实,这是父亲给我上的品德课,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最后一支烟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下过决心:戒烟。

那时的香烟可以零卖,随便买几支,还可以用鸡蛋换,不用钱买。香烟分低中高三档,低档的如丰收牌香烟,每包8分钱;中档的如光明牌香烟,每包0.21元;高档的如大前门牌香烟,每包0.50元。

父亲喜欢抽丰收牌香烟。父亲说,丰收烟是农民的烟,看烟盒上的图案,不是田野上的拖拉机,就是沉甸甸的稻穗,看着就有一种丰收的喜悦。其实父亲是舍不得钱,但偶尔也会抽好一点的玉猫烟、光明烟,那都是父亲爱面子,给别人抽的时候,自己陪着抽一支。

父亲是真的想戒烟,下过好多次决心,每次都说“再抽最后一支”,抽完就戒了,结果都没有成功,时间长的个把月,短的三五天。父亲说,不抽烟了,不习惯,觉得像丢了魂似的;烟不抽了,也不见把钱攒起来;没有烟,和别人交往少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有一次,父亲对母亲说,买一只手表吧,算是戒烟的钱买的,戴在手上,想抽烟的时候,看看手表,就会督促自己,不好意思再抽烟了。

父亲凑齐10元钱,买了一只旧的南京产钟山手表。父亲把表戴在腕上,点燃了手里的烟,说:“这是最后一支。”刚开始戒烟,烟瘾犯了,看手表这个精神疗法,解决不了嘴里的苦味。父亲说,能吃点什么,堵住嘴就好了。母亲就炒了米,用茶叶桶装着,让父亲想抽烟的时候,就抓一把炒米改改口味。母亲炒的炒米特别香,父亲舍不得吃,每次都只抓一点点,放在嘴里慢慢磨,越磨越香,就忘记烟味了。

父亲戒烟终于取得阶段性成果。可好景不长。有人反映,父亲冒充“烈士”子女,革命动机不纯;父亲在人武部把枪丢了,政治觉悟不高。父亲突然被带走调查,母亲四处托人打听情况,幸亏朱老木匠和人武部的领导作证,父亲才在三天后被释放回家,但有个条件,不能离开家里,随时等候问话。

父亲瘦多了,沉默了,手表也被没收了。父亲开始抽烟,母亲没有阻拦,给我两个鸡蛋,让我去换几支“光明烟”来。从此父亲再也不提戒烟的事,母亲也不再提,但他每天抽烟的次数少多了。我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都会给父亲买几包高级的烟,先后有团结、金叶、424、佛子岭、大前门、大重九、阿诗玛、云烟、皖烟、中华烟……我对父亲说,烟可以少抽点,但要抽好点的。父亲点头同意,一边责怪我买这么贵的烟,一边乐呵呵地把烟接过去收起来。

母亲后来悄悄告诉我,我给父亲买的好烟,一部分被父亲拿到村口小店换了便宜的烟,父亲以为,抽好烟太浪费了,一包好烟能换好几包便宜烟,抽烟只要有烟味就行。一部分是父亲拿出去显摆,分给他的烟友们了。父亲一边乐呵呵地给烟友们散烟,一边自豪地说:“儿子又给我买了好多烟。”父亲口袋里常常有两种烟,好烟是专门给别人抽的,有时给别人拿了好烟后,自己转过身去,拿出便宜烟自己抽。知道父亲的秘密,我们都不揭穿父亲,父亲好面子,我就给父亲多买些烟,让父亲自由处理。

68岁那年秋天,忙完秋收,父亲突然消瘦下来,我们都以为是累的,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已经是胃癌晚期,医生预计还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这怎么可能?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向不生病的父亲,健壮有力的父亲,怎么就成胃癌晚期了呢?惊恐失措之后,大家决定先瞒着父亲真实病情,由我和父亲说。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父亲聊天,用故作轻松的口气对父亲说,得了慢性肠胃炎和胃溃疡,消化吸收不好,才瘦的,需要住院治疗调养。父亲将信将疑,也不多问,说回家吧,开药回家吃,住院要花很多钱。我和父亲说,先住下把炎症消了,就回家。父亲说好吧,正好把烟戒了。

从医院回家后,正是农闲季节,父亲坚持走路锻炼,把烟戒了。有人来看望他时,父亲热情地递烟,偶尔也陪着抽一支,但很少有抽完的,客人走了,父亲就把烟扔了。我们看着父亲一天天精神起来,都希望是医生误诊了。

眼看三个月时间快过去了,父亲突然感冒发烧,就在春节前几天,卧床不起,疼痛难忍,父亲说有人在他的胸口跳舞,踩得他好疼,喘不过气来,他要把胸口打开,看看是谁在作怪。满头大汗的父亲,叫我把烟拿来,我给父亲点上,父亲不停地抽,一支接一支地抽,把烟都吞到肚子里,三五支过后,父亲舒服多了,说:“再抽一支吧!”

这一年的春节特别暖和,大年初一,我们陪父亲在屋前晒太阳,父亲说照这个温度,杜鹃花就要开了。我们果然发现父亲花园里的杜鹃花,已经开始打花骨朵儿了,旁边的梅花开得金黄金黄的。待到杜鹃花开时,母亲就在父亲床头的桌子上放一个大花瓶,每天把花园里最新鲜的杜鹃花插到花瓶里,父亲常常看着杜鹃花发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喜欢讲和母亲的浪漫爱情,但父亲心里一定千百遍地唱过那首《杜鹃花开红满天》的“情歌”。我们都装作不懂父亲的心事,默默走开,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伤心落泪。

4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爱人、女儿一起回家看望父亲,见父亲气色不错,我们都很开心,此时离医生说的半年时间快过去了,我们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希望半年时间过去后,父亲成为奇迹的“那一个”。

当我们向父亲告别准备回合肥时,父亲突然不开心起来,不让我们走。母亲对父亲说,明天周一,孩子们要赶回去上班,孙女儿要上学,下周再回来看父亲。听见父亲轻轻地说:“不能请假吗?”又听父亲大声地说,“走吧走吧!”

父亲这样说,我们便不好马上走。我抽出一支烟,点着了,递给父亲。父亲说,你也抽一支吧。父亲知道我不抽烟,也许是父亲想和缓一下刚才的气氛吧。父亲说,抽完烟就回去吧,路上小心,下周没空就不要回来了,工作要紧。

告别父亲,我心情沉重,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早晨刚要上班,接到弟弟电话,说父亲早晨7点多走了……没想到昨天我给父亲点的竟是最后一支烟,耳边又响起父亲的黄梅调:四月春风绿龙眠,杜鹃花开红满天……

父亲安葬在龙眠山里,就在投子寺东边的接官亭旁边,那是一处向阳的坡地,每年春天,满坡的杜鹃花尽情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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