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老王头，又来喝酒啊？”

灯火繁华的夜市，人来人往的小街，每一个城市总有这么一个角落只在深夜开放，为漫漫长夜的旅人点一盏灯。

“诶，少来点，明儿个还要上工。”王卫国坐在苦茗屋的吧台前面，照旧点了一碗阳春面，一瓶廉价啤酒。

“辛苦辛苦，等着，面马上来。”老板豪爽的客套着，在里面开始忙活起来。

虽然是叫苦茗屋，但卖的不是茶，而是面食和廉价的酒类，因为便宜量大，附近的工人经常深夜过来就餐，据说吃一顿一整天干活儿都有力气。

“今天准备干到几点收摊？”王卫国也客套着，即将步入中年的他已经稍显老态，颓丧的眼袋开始下拉，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泥污，老旧的工作服上还有破洞。

“干到天亮吧，你呢？最近看你忙的呀。”老板咂咂嘴，埋头干活。

“媳妇儿生了个女娃娃，这以后得富养啊，可不能像我们这造孽的，当一辈子农民工。”王卫国苦笑道，直接对嘴就开始往下灌啤酒。

……

盛夏的汉城如同一个蒸笼，阴霾的天空笼罩着厚厚的阴云，热风舔过的地方尽是汗水，工地上满是穿着条纹衫带手套和安全盔的工人。

王卫国蹲坐在路边的泥巴地边啃着咸菜馒头。

趁着休息的空荡，给家里打去一通电话，在电话那头是纯朴的乡音，女人在哄哭闹的孩子，电话里夹杂着狗叫鸡鸣。

“娃儿还好吧？”

“精神着呢，你听她哭！”女人粗犷的声音带着笑意，明明怀里的孩子正在闹腾。

“老太咋样哩？”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一顿，显然，女人不高兴了，没有回话。

“家里莫钱了，下午把鸡拉集上卖咯，你啥时候……”

“莫卖莫卖，那鸡子我还等着下蛋哩，你等我下午就把钱打过起。”

匆匆挂断电话，通话时间59秒，王卫国庆幸又省了一笔话费。

……

施工队一直工作到傍晚，酝酿了一整天的雷雨终于还是下来了。

地下作业不能有积水，尤其对于这种新开得坑道来说，一旦雨水下渗，可能会导致整个工程前功尽弃。

工人们连夜抢修排水器，确保里面设备的安全，对于他们来说，贵死人的设备比命都重要。

一条不断往下延伸的泥路，墙壁上挂着红色的应急灯闪烁不停，已经有雨水开始下渗，但好在不多，突如其来的工作量挤占了王卫国有限的大脑空间，让他无暇顾及更多事情。

汉城就是这样，原本就是建在平原水洼上的城市，随着城镇的扩大，老旧的排水系统根本顶不上用处，三五不时就会被大水淹没。

一直忙活到深夜，王卫国才猛然想起来要给妻女打钱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哪来的银行开门！

“哟，老王头，下这么大雨还在工地上呢？”

王卫国来到苦茗屋前，急得直拍桌子。

“老板，求你哩，帮帮忙，我农民不识字，你会用银行那机器不？快帮帮忙！”

深夜时唯一还能靠得住的只有这间夜市小店的老板了，即将步入中年的王卫国从来没有求过人，好面子的他不愿意找工友帮忙，所以来了这里。

“别急呀，你说咋滴了？要干啥？”

“家里莫得钱了，我媳妇儿她要卖鸡，我说下午汇钱过起，这雨一下我忙忘了，你……”

“莫说了，走吧，走。”还没等王卫国把话说完，老板就已经披着雨衣穿好雨靴走出来，“反正这么大雨我也莫得客人。”

这句话是说给王卫国听得，让他不要觉得自己亏欠太多。

王卫国脸红到脖子根上，两只耳朵只觉得发烫，打着伞跟店老板一路出去。

……

大雨一直下，就像天上漏了个洞一样，怎么都补不上。

路面的积水越来越多，已经能淹到脚脖子了。

施工队一直在抢救，几乎全天候都在工作着。

拦水坝、排水管、抽水机都在运转，整个工地满是黄褐色的污水，城东新村，汉城边缘的开发地，只要通了地铁，这里就是一个新的经济区。

“快！抽水机坏了，赶紧抢修！”工人在雨水中嘶喊。

“轰隆——”闷雷带着闪电。

王卫国扛着厚重的一大圈排水管往地下赶，脚底一打滑，就这么直挺挺栽倒下去。

在他要摔倒的瞬间，一只手撑住了他，抬头一看，赫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

“小姑娘，你在这儿工地上做啥嘞？你咋进来的？”王卫国好奇，但也只是随口问问，便要准备扛着一大捆排水管往地下矿道去。

“叔叔，你看我。”大雨中，女孩没有打伞，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混在雨水里，倾盆大雨打湿她的头发，刘海贴在两鬓，马尾拧成一团，纯白色的透明衬衣透出内部的肉感。

“看你作甚？”王卫国仔细看看眼前的女孩，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雨衣，盖在女孩身上，“快走吧走吧，大雨下的，莫在工地上晃。”

两人错开，男人为了生计奔波走下通道，应急红灯在不断闪烁，氤氲冷气自下而上，隔绝了生死，女孩站在雨里，错愕的披着雨衣，眼中只留下男人离去的背影。

……

顶灯已经完全熄灭，整个地下空间轰然倒塌，一根梁柱猛然断裂，而后承重柱开始崩塌瓦解，接着是楼梯被瓦砾淹没，数不清的雨水从倒塌的砖瓦缝隙中逃逸出来，如同血海浪潮一般冲击而来。

王卫国被埋在废墟下动弹不得，钢筋砸在后背上，现在只觉得麻木，雨水在不断下渗，混杂着泥浆砸落在他皱巴巴的脸颊。

……

被困在地下第四天，靠泥浆水苟延残喘的王卫国离开了人间。

他的手里，捏着一部视若珍宝的翻盖手机。

……

“平行世界……”王观棋喃喃道，泪水湿润了眼眶。

为了证明自己描述的真实性，涂焱心带着王观棋回顾了二十年前发生在汉城一角的真实一天。

“这个世界节点的分支是王卫国有没有存活。”涂焱心不再以那种玩味般的口吻说话，这次显得很是沉重，“在你的世界里，王卫国在这次事件中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