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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奢侈品女孩的天平

一个星期后。

三位少爷基本上已经适应这座小城市的低等公民生活，对伊原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不民主统治也采取了默认态度。最让伊原千欣慰的是，他们三个的相处模式也开始走向和谐稳定的轨道，那种因看财经频道还是时尚频道而发生的暴力斗殴事件基本上已经灭绝。气氛好的时候，他们三个还能坐下来玩玩扑克牌。

每当伊原千看见他们三个坐着打牌的样子时，总免不了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窃喜：一千万的金光大道已经走了一小半，如果纪老爷子看到以前势成水火的三个孙子一起三国杀，一定会开心得马上给她写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吧？因此，她再看向他们三个的时候，他们的头上无一例外地出现摇钱树一、二、三号的昵称。

在顺利地把摇钱树二号送进一间据说很强大很强大的时尚杂志社后，伊原千把邪恶的目光落在了永远藏身角落的纪允灿身上。到底要怎么最大限度地榨取这个家伙的剩余价值呢？呃，不对，到底要怎么从内到外地改变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家伙呢？伊原千开始在阳台上摆思想者的造型。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伊原千生拉硬拽着纪寒城和纪允灿陪她去给纪宸希送午餐便当。

H城的主干道上，回头率超高的三人组面和心不合地直奔纪宸希工作的杂志社。

“一个便当用得着三个人去送吗？”纪寒城远远地跟在伊原千背后，万般不耐地说。

“拜托，现在是纪宸希在养家啊，我们三个去送个爱心便当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伊原千顿住脚步，很有正义感地说，“据说他们杂志社的主编梅丽莎是个真正的女魔头，纪宸希去当她的助理，凄惨度不亚于给老佛爷当小太监。为了养活我们三个，他都沦落到这种田地了，你们送个便当又怎么了？”

他们两个默默脑补充了一下纪宸希穿太监服给一个喷火女魔头做按摩的样子，都叹息着摇了摇头。

“很好奇，为什么这么有名的《玛莎》杂志居然会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城市。”纪寒城有些不解地问。

“很简单，这个城市虽然小，但却是最有名的奢侈品加工地，杂志社建在这里，能够比别人得到最新的讯息，也更有可能深入奢侈品的制造。”伊原千很专业地给他们两个人解惑。

走进杂志社大楼，纪寒城终于又有了回到一线城市的舒适感：不愧是《玛莎》的分部，全玻璃幕墙的大楼，金碧辉煌的装修，以及空气中隐隐散发的高档香水的味道营造出了一种有格调的奢华气氛。

伊原千正准备去前台问纪寒城的办公室，只见一个手上拎满纸袋的少年旋风一般地穿过旋转门，大步奔向已经满员的电梯，踮着脚往里挤，一边挤一边大声嚷嚷：“抱歉，请让一让。”

“那不是纪宸希吗？”纪允灿诧异地指着电梯里的少年，“纪宸……”

“希”字还没喊完，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纪允灿茫然地收回手：“要不要这么工作狂啊？一副完全不认识我们的样子。”

伊原千的眼神同样茫然了一下，正打算低头问前台小妹纪宸希的办公室在哪里，不料刚一低头，只见一道万伏高压电流从前台小妹的眼里“滋滋”地通向纪寒城，她忽闪着眼睛，用嗲得发颤的声音向纪寒城搭讪：“你一定是来应征来《玛莎》做平面男模的吧？”

“咳……小姐，麻烦问一下主编助理纪宸希的办公室在哪里？”伊原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像你这么帅的美少年，一定马上过啦。”前台小妹一把推开挡在她眼前的伊原千，视线紧紧粘在纪寒城脸上，“你是不是不知道摄影部在哪里？让小美带你去吧。”

伊原千在一旁看得火起，黑着脸叩了叩桌子：“喂，你有没有听来访者的问话啊？”

前台小妹恨不得把脸贴到纪寒城脸上，她多么希望耳边那个刺耳的声音滚出银河系啊：“面试完了之后，小美可不可以请你喝下午茶？”

伊原千把溃败的眼神投向纪寒城。

纪寒城看着她，骄矜地一笑，随后略靠近前台小妹，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很饿啊？”

前台小妹幸福满溢地摇了摇头：“小美不饿。”

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纪寒城格外认真地说：“确定不饿吗？可是你真的流了很多口水……”

秒掉前台小妹后，他们三个决定发扬自主精神，直接去最高层找纪宸希。他们三个刚闯进第十层就被一个S型身材的美女拦截了下来，她竖起指头放在唇边，对他们做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把他们带去了员工休息区。临出门前，她压低声音说：“女魔头又在发飙了，可怜的小希希……”

下一秒，一阵杀伤力1000的尖锐女声传来：“你晚到了一分钟知不知道，你知道一分钟可以改变多少事情吗？我的前助理阿莲娜一分钟可以接通十几个国际长途；我的摄影师的快门起码能闪五十几下，这里面很可能就有下一期的杂志封面；我的秘书一分钟可以浏览完一张四十多版的报纸，然后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居然迟到了一分钟？！”

“主编，我……”

纪宸希微弱的声音传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一阵更加夸张的叫声打断——

“啊！你这买的是什么东西？”

“**啊。”

“你多少钱买的？”

“十块……”

“你让我堂堂《玛莎》杂志的主编穿十块钱的**？你还不如叫我去裸奔好了！啊，琳达，我的救心药……”

休息室里，伊原千咬着唇暗笑，外面的场景她不用看就知道多热闹。居然买十块钱的**给大名鼎鼎的时尚女魔头，纪宸希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一旁的纪寒城皱着眉，把休息室的门拉开一条小缝，一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女王样女人正坐在红色沙发上教训纪宸希。

刚把救心丸吞下去，她立马摘掉脸上的太阳镜往后面一丢：“你知不知道我脚上这双刮破的**是什么牌子的？在你看来，它是不是和你买的十块钱一双的没有分别？”

那边，纪宸希的背影已经开始散发出浓浓的杀气了。以纪寒城对纪宸希的了解，不出三秒钟，他就会把拳头砸到那个女人脸上。他在心里默念“一二三”，不料，三秒钟后，纪宸希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气居然奇异地不见了，连紧握的拳也渐渐松开了。

“你、你、你……”主编大人愤怒地指着他的脸，好半天也没说出炒掉他的话。

她实在做不出赶走这么一只养眼美少年的事情。作为一个奢侈品的忠实拥护者，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一个活的奢侈品。她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一个王子样的少年，居然是地摊货的忠实粉丝。这就好比一个绝色美女，捧着夜市上的煮猪肠大嚼一样幻灭。

她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眉心：“我真怀疑面试时，你带来的那篇写奢侈品历史的论文是不是你写的了。”

门后面，纪寒城怀疑地看了眼伊原千，伊原千回报了一个“当然是我代笔”的眼神。

就在主编准备继续发飙的时候，一个救命电话打了进来，刚才那个S型美女把电话递给她：“是阿曼达的电话。”

女魔头一边接过电话一边对纪宸希说：“半个小时后，你来办公室给我继续解释**的问题。”

逃过一劫的纪宸希迅速闪进休息室，姿态全无地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息：“小千，我觉得以前总在心里诽谤你是哥斯拉是不对的。”

“长见识了吧？”伊原千轻笑。

纪寒城在他对面坐下，大是意外地说：“没想到你居然吞得下这口气。”

纪宸希打开便当，一边扒饭一边说：“离开《玛莎》，上哪里找两万块月薪的工作？”

风卷残云地消灭掉午餐，他一把抓住伊原千的肩膀：“小千，你要救我。我真的看不出来十块的**和她穿的那种**有什么区别。”

纪寒城拍掉他搭在伊原千肩上的手，一把将伊原千拽过去：“不要浑水摸鱼。”

“她穿的是沃芙德的新款**，价钱嘛，起码是你那双的一百倍。”伊原千语气淡淡地说。

纪宸希眼皮一跳：“就从门缝里瞄一眼，连牌子都可以看得出来？小千，你干脆说你是神好了，我没意见的。”

“如果你用心学，不用两个月，也可以明白十块钱的**和一千块的**有什么区别了。”伊原千淡然说。

“哪里还有机会，半个小时后，我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纪宸希悲观地说。

“也不见得那么悲观，这次只是黄牌警告。”伊原千若有所思地说，“态度好点道歉，你还有一次机会。”

她话音刚落，刚才的S型美女琳达已经闪进休息室，她快速放下一杯咖啡和一包新**：“小希希，喝杯咖啡压压惊。梅丽莎刚才在办公室里笑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你一会儿把这条沃芙德**给她，就逢凶化吉了哦。”

说完，她朝纪宸希眨了眨眼睛，关上休息室的门。

纪宸希泄气地仰靠在沙发上，胡乱将脖子上的领带扯散：“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不是那些女孩子们帮我，我恐怕连一个星期都待不了。我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胜任这份工作了。”

说到这里，他无比挫败地砸了下沙发。

伊原千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琳达她们帮你的事情，梅丽莎不知道吗？那么明察秋毫的她留下你，一定有她的理由。连这个时尚圈的女魔头都相信你可以，你怎么还怀疑自己？”在他身边坐下，伊原千轻言细语地说，“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哦。”

耳畔轻柔的声音好像一只手，把他心里的烦乱和不悦全都抚得极熨帖，他侧脸深深看了她一眼：“宸希……貌似，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叫得这么亲热哦。”

伊原千一头黑线地把便当盒收起：“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东西，你只听到这两个字吗？你这个人，真的很渣耶。”

门外传来梅丽莎高亢的召唤声，纪宸希轻笑着抓起那包**快速冲到门外，刚到门口，他折返身来：“为了这两个字，我也会撑到月底的。”

远离了梅丽莎的势力范围，他们三个才把全身的防御状态卸下来。进了电梯，伊原千直接把电梯按到三层。

“去三层干什么？”纪寒城不解地问。

伊原千神秘地一笑，明慧的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纪寒城和纪允灿同时觉得脊背一寒，以他们对她的了解，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什么不幸降临。

《玛莎》摄影棚。

不同的光源将高大宽广的摄影棚营造出一种极深邃的神秘感。

蓝色的幕布前，一个穿着浴袍的少年手捧着一堆白色泡沫对着镜头眨眼微笑。

台下，摄影机有序地工作着，片刻后，一声极不耐烦的喊“咔”声响起。

“好的模特都死到哪里去了？”一个很柔媚的男声传来，一个戴着黑边眼睛，瘦高的年轻男子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啪”地把手上的一个本子丢到桌子，指着台上那个少年说，“YOU,OUT!这条片子先不拍了。”

“安德森，先喝点柠檬水消消气。”导演的助理连忙端起一杯柠檬水递给他，“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皙泉这支洗面奶广告等着配合新产品上映，如果这周还拿不出东西，我担心很难交代，这个模特已经是所有新人中最好的了，要不还是将就一下吧？”

“将就将就！你们就会让我将就。你们以为我是那种随便拿东西凑数的下三流商业导演吗？我的片子在纽约、戛纳可都是拿过奖的，我的片子都是艺术，艺术你懂吗？”

那个叫安德森的导演一边大声指责助理，一边扭着腰往门外走。

“可是安德森，刚才这支片子已经很好了，皙泉广告部的人都点头了，我看就拿这个开始做后期吧？”

“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你没看见刚才那个模特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吗，哪里符合这个产品纯洁阳光的理念？如果用这种模特代言，观众看电视的时候会想用拖鞋砸电视的。如果让圈子里的人知道这广告是我拍的，从此以后我就要英名尽毁了，OH，MY GOD!这太可怕了。”安德森激动地推了推眼镜。

“要不要考虑下知名模特？”

安德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行不行，这个产品针对的是年轻男性，这个模特一定要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感，尤其是要有一种天生的神秘感，才能叫响。”

那个助理摁住胸口，强压住撂挑子不干的心，深呼吸了一下后说：“安德森，门外还有新来应征的模特，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觉得我还有时间浪费在歪瓜裂枣上面吗？我现在马上飞去泰国找。”安德森一边说着，一边气咻咻地拉开摄影棚的大门，刚一拉开大门，一道刺眼的白光刷地照进他眼中，他的眼睛本能地一眯，等到眼睛略适应了眼前的强光，一个冷峻少年的秀颀身姿从阳光里凸显出来，深深映进他的眼底: “OH,MY GOD!噢，我的男主角。”

他扑上前去一把抓住吃惊的纪寒城，无比激动地上下打量他。

纪寒城诧异地看着身旁的伊原千：“这个疯子哪里来的？话说，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安德森双颊通红地抓紧纪寒城的手，将他拽到助理面前，用莎士比亚式的口吻说：“看，这就是我要的男主角！啊，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完美的少年，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闪亮的生物，他的眼睛多像黑夜里的晨星，他的身材多像穿上衣服的大卫，他那副十全十美的仪表仿佛天神特为选出来向全世界恭推这样一位完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漫上了一层因过于激动、过于满足而产生的水汽。

整个世界都被雷得静止了片刻。

良久，那个助理嗫嚅着说：“可是安德森，这个少年的气质明明比较冷酷，样子太过高傲，看上去还有点危险……好像和你刚才说的什么纯洁、阳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我刚才有说什么纯洁阳光吗？噢，不，那完全是一个错误的构想，我们可以全部推翻，重新为这个男主角制定一个方案。”

就在这时，一个小时内被严重骚扰了两次的纪寒城终于发作了，狭长透亮的凤眼向上一挑，眼睛里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放开我。”

“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语气，足以秒杀万千女性，成为年轻男人追逐的方向……”安德森话音还没落，“砰”的一声，一记重拳已经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安德森捂住鼻子，表情呆滞了很久，很受伤地看着纪寒城。

挣脱他钳制的纪寒城冷睨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喂，纪寒城……”伊原千叫了一声，准备追上去，转念一想，自己来这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推荐他做模特，所以就任由他去了。

收了收心神，她走到陷入巨大失望与痛苦中的安德森面前：“请问，这里是应征模特的地方吗？”

安德森绝望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一道光：“刚才那个少年是你带来的吗？如果是他，一切都没问题，马上签合同开工。”

伊原千讪讪地笑了笑，一把把角落里的纪允灿拖出来推到他面前：“是这个。”

安德森扫了一眼长发遮眼，形象邋遢，不断往角落里退缩的纪允灿，兴致缺缺地说：“你以为是个人都可以做模特的吗？我拍的是时尚大片，你以为是拍拯救缺爱少年啊？”说着，他揉了揉鼻子，用无比惋惜的口吻对助理说：“给我订最快的去泰国的飞机。”

“慢点——”就在这时，伊原千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安德森，“看都不看就否决，会不会有点过于武断了呢？”

安德森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伊原千一眼：“我已经看过了，最适合做模特的人，除了刚才那个就是你了，可惜最近我不需要女模特。”

他还没说完，伊原千忽然撩开挡在纪允灿额前的碎发。

安德森眼前一花，使劲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脸上的表情渐渐趋于呆滞，死灰般的眼睛里，一点光亮开始跳跃：“这个孩子……”

和刚才那个少年动人心魄的绝美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孩子有一种非常透明的纯净气质。他的眼睛清澈得不沾染一点烟尘，他的肤色很净白，微微上翘的嘴角像最轻柔的樱花瓣，整张脸上透着一种极梦幻纯净的美。

一旁，那个助理频频点头：“安德森，这不就是你想要找的广告男主角吗？雪莲花一般的少年！”

安德森满意地点了点头，冷静地吩咐：“马上让造型部的人给他换造型。”

纪允灿惊恐地抓住伊原千的手：“我不去！我要回家！小千，不要卖了我。”

伊原千给安德森打了个招呼，把纪允灿拉到一边，撩起他的头发，十指**他柔顺的长发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允灿，你真的要一辈子藏在这样的外表下吗？你真的要永远活在别人的光辉下吗？你难道从没想过给自己一个改变的契机，从没想看看自己可以发出多大的光芒吗？”

纪允灿平静的眼中泛起一阵微澜，那阵微澜过后，更多的是迷茫和惧怕，他惧怕改变，惧怕打破现状。

“允灿，你其实一点都不比任何人逊色。刚才认可你的人，是阅历过无数美少年的大导演，他都认为你够资格做他的男主角，你还怀疑什么？”

纪允灿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混乱。

伊原千的话在他的心湖里击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其实，就安德森对他点头的瞬间，他的心就已经乱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自我封闭，自我怀疑的世界里。他不信任蔷薇庄园里的任何人，因为那些人都有可能是来骗他的。但是安德森不会，这个陌生世界里不会有善意的欺骗，只会有优胜劣汰的残酷现实。

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念头从心底冒了起来：他要走去出，让更多人看见他。

伊原千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心理变化，她握了握他满是汗的手：“去试试，先让他们给你改变一下造型。我去找纪寒城，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说着，她果断地将纪允灿推到那个助理身边：“有劳你们了。”

向纪允灿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后，她返身飞快地往楼下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纪寒城那个别扭的家伙可不要太生气才好，不然就有她烦的了。

刚追出《玛莎》大楼外，伊原千就远远看见纪寒城站在一个电话亭下。

即便隔了很远，伊原千也能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不满。伊原千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背着手摇摇晃晃了一会儿，探究的目光看进他眼里，判断他到底有多生气，好一会儿她才笑着问：“喂，还在生气啊？”

纪寒城默然不语。

伊原千站到和他并排的位置，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要这么小气嘛，就是牺牲了点点色相而已，要不要一直黑着脸啊？”

纪寒城侧过脸，看看她，缓缓地说：“伊原千，你就这样把我两个弟弟推进了火坑，难道没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呃，”伊原千一愣，慢吞吞地说，“其实，通过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开始在反思了。”

“很好……你这样随便把人卖进魔窟的恶劣行径确实需要反思，难得你还有这种觉悟。”纪寒城终于有了一丝欣慰。

伊原千完全没把他的谆谆教诲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像你这么男女通杀的人，以后就不用出来抛头露面了。”

纪寒城心中刚漫起的那丝欣慰立刻被雨打风吹去，绿着张脸看她自说自话。

“把你放出来工作，我实在不能放心，赚钱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以后的日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最多我养活你好了。”伊原千重重地拍了下纪寒城的肩，很有担当地说。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身家百亿的纪氏继承人，而是一个把软饭吃出了境界的小白脸。

于是，接下来的十秒里，纪寒城的情绪指针就在发作还是隐忍间剧烈摆动，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状态像极吃了毒蘑菇的超级玛丽。

最后，纪寒城是这样想开的，能够被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或许，他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她话里的意思，如此自我催眠了一番，他的情绪指针居然微微偏到了幸福那一格。

“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些家伙把允灿弄成什么样了。”伊原千哪里知道纪寒城剧烈的心理活动，兴奋地往大楼的方向跑去。纪寒城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脚不听心地跟着她往前走去。

刚回到摄影棚，伊原千就被安德森的助理一把拉住了：“你来得正好，那个孩子现在躲在更衣室不肯出来，安德森很恼火，你快去劝他出来。”一行人来到试衣间外，果然听见更衣室里传来很引人遐思的声音：

“你们想做什么？不要扒我的衣服，快放开我。”

“不要紧张，亲爱的，穿上这件浴袍就一切OK了。”

“啊——小千，救我！”

“……”

门外，安德森两眼冒火地握拳等待，里面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放眼望去，哪个模特不以出现在他镜头下为荣？可是这个家伙居然表现得好像在反抗暴力一样，真是叫人恼火!就在他的忍耐趋于极限的时候，更衣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紧紧攥着衣襟的少年被人挟着双臂带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尤其是伊原千和纪寒城彻底惊呆了，视线像两道激光一般死死盯在他脸上，这个家伙还是他们认识的纪允灿吗？

他的一头长发被削成短碎发，蓬松微卷，化上淡妆的秀美脸上立体感十足，透着小性感的浴袍包裹着他清瘦颀长的身体，微敞的衣襟露出一点锁骨的影子，经过专业造型师的改造，那个邋遢的少年瞬间……变废为宝……浑身上下开始闪光，什么日系美少年，韩式美少年，泰国美少年统统被秒杀。在场的所有女性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纪寒城，一时间掉了一地眼球。

纪允灿紧张地咬了咬嘴唇，看向伊原千和纪寒城，赤着的脚微微蜷起，整个人不安又局促。

皙泉广告部的女经理激动地分开人群，捧住纪允灿的脸：“就是他了，这张脸，这种皮肤，就是专门为我们产品而生的。”

“不要高兴得太早……”安德森抱着手臂，分外冷静地嘟囔，“他这种状态，只怕等下连镜头都找不到。”

不愧是名导演，一句话就戳到了纪允灿的死穴。等到纪允灿被拉到镜头前时，他不但连镜头都找不到，而且整个人的状态好像还游离在另一个次元，明明是画面里的男主角，可是从监视器里看去，他就像是一个被偷拍的无辜路人。安德森说戏说得口都快干了，纪允灿才抖抖索索地拿起洗手台上的洗面奶，洗面奶还没拿稳，下一刻就在安德森的喊“咔”声中掉到了洗手台上。他的支持者着们纷纷用手挡住了眼睛，不忍卒睹。

安德森从监视器后走出来，深呼吸了一下，用他的涵养说话：“你知道在你之前，我喊咔的最高纪录是多少次吗？是40次。你先别为自己只被喊了39次得意，因为那个被喊了40次咔的演员是只第一次上镜头的狗……亲爱的，你确定你要打破它的记录吗？”

好毒的话啊！伊原千和纪寒城对视了一眼，纪寒城强忍着再揍他一拳的冲动，把目光投向灯光下的纪允灿，巨大的屈辱让他的双肩都开始颤抖。看到这种情况，伊原千的脸也黑了下来，正准备发话说他们不拍了，那边，纪允灿忽然抬起了头，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想再试一次。”

安德森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纪允灿收紧手，似在给自己打气。

全场静了下来，众人或多或少地怀着期待看着台上的他。这一次，在导演喊了“action”后，鼓起勇气的他一扫先前的畏缩，自然地走到镜头前，微笑着在洗手台前俯下身去，将事先准备好的泡沫均匀地在脸上推开……一切表现看上去都很好。

伊原千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下一个镜头，他就要拿着洗面奶对镜头说台词了。如果她没分析错，他对镜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一要面对镜头就出戏。

果然，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安德森那边已经喊停了。

皙泉广告部的人都绝望地别过头去。他们都知道，这个广告是否成功，最关键的一环就在演员身上了。公司大会上已经讨论过无数代言人，但是都没有达成共识，最后才把决定权交给最有经验的名导安德森。可是，他之前的模特也都只是差强人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完全契合他们想象的男主角，可是他却无法胜任表演。

眼看产品就要上线了，这支广告也马上要推出，就算他们想给这个少年机会，时间也不允许。

安德森沮丧地起身，指了指助理：“给我订去泰国机票。”

场地中心的灯光渐次黯淡，工作人员开始准备收工。

本来灯光聚焦的幕布前，忽然黯淡得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纪允灿颓然垂下眼——原来，他始终只能做一个角落里的人吗？

一股巨大的落寞自他周身散发出来。

“安德森，请等一等……”伊原千瞟了眼站在繁华凋敝中的纪允灿，快步追上安德森，“可不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明天让他再试一次？”

安德森看了她一眼，她眼中居然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这次机会对允灿很重要，也许可以改变他的一生，请你，再等一个晚上好吗？”伊原千恳切地说。

“如果明天还不能确定演员，会耽误整个广告上映的时间——”

伊原千打断他的话：“如果明天允灿还是演不下来，那就换他好了。”

抬手指向坐在沙发上等纪允灿卸妆的纪寒城，此刻，他正悠闲地翻看一本杂志，他即便只是随意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也散发着聚光灯般的光芒。

安德森的心潮再度澎湃：“你确定可以说服得了他上镜？”

伊原千想都没想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一言为定。我就再等一个晚上。”

纪宸希抱着一大本黑色文件夹重重倒在沙发里，把脸埋进资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梅丽莎居然让我写这期的重头戏，分析哪些女明星在走红地毯时穿了山寨礼服。这些衣服看上去和正版的一摸一样，别说看照片了，就算让我看到实体，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小千甜心，你要救我。”

正端着一面镜子让纪允灿练习表情的伊原千不耐地说：“你的专题等着明天要吗，如果不是，自己先做去。”

纪宸希从沙发上滑到木地板上坐下，幽怨地瞥向忙得焦头烂额的伊原千，眯起狐狸眼抱怨：“你的心不是在纪寒城身上就是在纪允灿身上，小千，你这样会让我生无可恋的。”

伊原千白了他一眼，继续端着镜子开导纪允灿：“把镜子当做镜头，你试试看，对着它说话，微笑。”

纪允灿瞟了眼那面镜子，脸颊忽然涨得通红，眼神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愿意面对那面镜子。

纪宸希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很久，丢掉手中的资料，伏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做迷离状说：“不用白费功夫了，这家伙一看就有镜头恐惧症，这个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事情。”

纪允灿也沮丧地跟着坐下，闷闷不乐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站在镜头底下，我的眼前就是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清楚，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

“所以，我看小千，你还是放弃吧。”纪宸希指了指正在厨房里默默准备晚餐的纪寒城，“还不如就让那个家伙上，他天生的一副万世巨星的样子，只要往镜头底下一站，几万块就马上到手了。”

伊原千没有回应，而是看向纪允灿：“允灿，你想要放弃吗？我想听你说。”

纪宸希玩味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也很期待。

纪允灿静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不想放弃。”

纪宸希一愣，眼中隐有微光涌动。

“这就够了，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我就永远不会放弃你，我们吃过饭后继续练。”伊原千斩钉截铁地说。

厨房那边，已经烧好饭菜的纪寒城默默地将饭菜摆上桌。

纪宸希好笑地看着系着围裙的纪寒城：“没想到你当家庭煮夫的样子这么贤惠。”

纪寒城扯掉身上的围裙，揉成一团砸向他：“如果你不想挂着彩上班，最好给我闭嘴。”

三个人围到餐桌前一看，不觉大吃一惊，纪寒城这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一桌清淡的小菜就摆上了台面：青嫩莴笋配薄薄的红色肉片，清香扑鼻的小南瓜焖肉，熬得乳白的鸡汤，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动。

伊原千看着一桌子美食，幸福得几乎哭出来：“纪寒城，我越来越对你相见恨晚了。”

纪寒城嘴角微微一翘。

纪允灿难得地插了句嘴：“以前完全看不出你有这种才能，难道做菜也可以忽然开窍，一下子就会了吗？”

纪寒城淡淡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菜谱，看一遍还学不会，你以为谁会这么人头猪脑？”

另外三个“人头猪脑”集体沉默，故作淡定地在餐桌前坐下，生怕被他看穿。

中午只吃到七分饱的纪宸希忍不住先给自己盛了碗汤，喝得滋滋响，满足地喝完汤，他抬起筷子瞄向最大的那只鸡翅，下一秒，三双筷子同时夹住了鸡翅膀。

伊原千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三个家伙不愧是兄弟，口味这么一致。

纪允灿想了想，觉得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于是老老实实地最先撤回了筷子，纪宸希本来还想做负隅顽抗，那边，纪寒城眼中寒光一闪，纪宸希立刻识相地把头埋进了饭碗里。

伊原千强忍住好笑，把另一只鸡翅放进纪允灿碗里。

终于，一直握拳隐忍着的某人爆发了：“我抗议！这就是辛苦养家的下场吗？”

饭毕，一家四口破天荒没有各干各的事情，一起围坐在客厅里看纪允灿表演。但是让人崩溃的是，只要需要面对镜头，本来还演得自然流畅的纪允灿就会变得慌乱紧张，连念台词也变得吞吞吐吐。底下，三个人的肩膀越来越垮，脸越来越黑。

如此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所有人都疲了，客厅里的氛围从刚刚的轻松变得异常凝重。伊原千疲倦地摇了摇头，打开电视：“中场休息半个小时，一会儿接着练。”

说完，她丢下遥控器，有些沉重地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怔怔地看着夜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影在她身侧站定：“很累？”

伊原千揉了揉眉心，孩子气地嘟起嘴，露出一个彷徨无措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个“嗯”字。

这样的她，让纪寒城心里生出了一点温柔的触感。他静静看着她完美的侧颜，淡然说：“实在不行，明天我来拍那条广告吧。”

伊原千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你真的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

纪寒城点了点头。

伊原千展颜一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愿意为我们的家做这么大的牺牲，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赚那笔广告费，而是让允灿走出那个困住他的‘角落’。你也看得出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很在乎这个机会，始终不愿意放弃。所以，我们更应该全力支持他。”

纪寒城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一般人有镜头恐惧症多半是因为不自信，如果你真的想让纪允灿走出那个‘角落’，就必须给他一种强大的力量，否则，只怕他这一生都不能自信地站在众人之前了。伊原千，你确定自己可以给他这种力量吗？”

“我不能。”

这一次，伊原千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缓缓伏下身，她倦倦地趴在窗棂上，一张小脸轻轻埋进臂弯里：“可是纪寒城，我真的很想很想看见奇迹降临，看见他能笑着面对这个一再忽视他的世界——你知道我这种心情吗？”

走廊的另一端，正准备上前的纪宸希停下了脚步，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的话全然落进他耳朵里，一种难言的情绪在他心间萦绕。探手触向一直悬在自己颈间的吊坠，握紧——这世上只有他知道，什么可以成为纪允灿的力量。

目光落在那个吊坠上，一个展翅欲飞的天使正含笑凝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在他们发现他之前，他转身回到了客厅。

等到伊原千他们再回到客厅里时，客厅里只剩下了纪宸希。他含着一根棒棒糖，貌似专注地在翻资料。伊原千疑惑地问：“允灿呢？”

纪宸希挑了挑眉：“已经睡了啊。”

“睡了？”伊原千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有些气恼地说，“他这是准备破罐子破摔吗？”

说着，她转身就准备拖纪允灿起床练习。在她看来，没有尽到最大努力就半途而废，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

“喂——小千。”

温润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纪宸希丢开手上的资料夹，大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你是想让他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演功夫熊猫吗？既然要上镜，良好的精神状态也是成功的关键。”

“可是……”伊原千几乎抓狂，“他根本还是不能正视镜头啊，放任他这样去，明天必死无疑啊。”

“他明天一定过得了。”纪宸希笃定地说。

伊原千惊怔地看着他，黑眸不敢置信地凝定他。

“你觉得，除了我还会有谁更了解他在想什么？”

“可是……”

纪宸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小千，你总要相信我一次——除了别人，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伊原千一怔，微惊地看向他的眼睛。他墨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失落，很快被一层漾在表面的笑意所隐匿。

次日。

《玛莎》摄影棚。

摄影灯、高光灯、柔光灯打出不同的光线，在场地中心交织出一片炫彩。

安德森目光复杂地看着刚化好妆，在一旁找状态的纪允灿，他表情肃穆地坐在灯光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在最外围观看的伊原千握紧了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允灿。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什么不在她的掌握之内，她总是能把一件事做出完美结局，可是今天，她惶然了，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预料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喊开始的瞬间，纪允灿快速紧握了一下脖子上的一个吊坠，几乎同一瞬间，他就入了戏，刚才还一脸肃穆的他，脸上绽放出极柔和的光彩。他自然优雅地捧起泡沫，极轻柔地在脸上抹匀，一双清透的大眼睛因享受而陶醉地眯起，嘴角微微翘起极富感染力的微笑。

天，这个魅力非凡，每个表情都动人心弦的少年还是昨天那个僵硬呆板的他吗？

底下，看得如痴如醉的人们都在心底惊呼，连监视器后的安德森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安德森的下颌紧紧绷起。接下来就是决定成败的一刻了，如果他不能打破瓶颈，对着镜头说台词，那么，之前的一切完美表现都没有了意义。

“怦怦怦”。

伊原千耳边传来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手心里微微沁出汗水。

“允灿，加油！”嘴唇微微翕动，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给他鼓气。

连找借口翘班来现场探班的纪宸希都站直了身体，紧抿着唇盯着台上的纪允灿。

几乎没有片刻凝滞，下一秒，纪允灿的目光就自然流畅地落在镜头前，他魅力十足地咧嘴一笑，那个笑容像一道强光般一闪，驱散了拢聚在众人上空的阴霾——他做到了！

很多人在那一刻同时掩住了嘴，硬生生地捂住几乎惊叫出口的呼声。

监视器后的安德森心猛地一跳，凑近监视器，更加紧张地盯着监视器。

很好……表现得相当完美……对，这就是他要的男主角，这就是他想要的感觉。

纪允灿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那管洗面奶，本来还略显刻意的动作，在他的演绎下居然变得格外随意优雅。

目视镜头，他用最具亲和力的声音，舒缓有致地说着台词，一双眼睛中光辉流转，摄人心魂。举手投足潇洒自如，仿佛他就是为舞台而生一般，恍惚间，一种巨星的强大气场席卷而来。

台下，很多女工作人员紧紧攥住衣襟口，凝望着台上的少年。

伊原千的心跳像被什么卡住了一般，短暂的几十秒仿佛被无限拉长，下颔因巨大的激动微微颤动。

整个场地奇异地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寂静，所有人的心神全在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上，直到安德森用极轻的声音喊停，所有人才仿佛复活了一般，掌声、尖叫声炸开。

“安德森，这是不是久违的一条就过？”为这条广告呕心沥血一个多月的助理热泪盈眶地望着安德森说。

安德森刷地从监视器后起身，快步冲到台上，一把抱住刚出戏，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纪允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缪斯！我的光芒！我终于找到你了。”

被喜悦砸昏了头的伊原千掩住嘴，原地跳了跳，转身一把抱住身边的纪寒城，激动难抑地反复说：“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那是允灿啊，你能相信那是允灿吗？”

纪寒城只觉得一股电流急速贯穿全身，脊背一僵，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震颤。停滞在空中的手不知道该放去哪里，最后轻轻落在她的肩上：“是啊，他成功了。”

看到这一幕的纪宸希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中，耳边一阵轰鸣。他告诉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激动忘形的，这种拥抱根本不代表什么，可是——眼底骤然一红，他只觉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了——可是他也在她身边，她却没有选他！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是不会骗人的，在她心里，纪寒城终究还是重一些。

脑中一片混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面容苍白地拉开门，一道刺眼的阳光从门外照进他深不见底的眸瞳里，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很细长得走形的影子，淡淡铺在地上。好痛，他的眼睛骤然一眯，一滴连他也分不清是因为心里痛还是眼睛刺痛产生的眼泪快速滚落，片刻后就不见踪影了。

场地中心的主光源熄灭，纪允灿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去卸妆更衣，皙泉广告部的人激动地围着安德森商议后期制作的事情。从欣喜中清醒过来的伊原千自然地松开纪寒城，回眼去找纪宸希，却见他一手拉着门，正准备往外走。

她追上前去，在他身后叫：“纪宸希！”门口，纪宸希身影一滞，好一会儿，他转过一张邪魅的笑脸：“小千甜心，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伊原千不解：“为什么。”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咬你……”

伊原千一头黑线地钉在了原地，好冷。

半个小时后。

《玛莎》会议室。

黑色胡桃木会议桌前，皙泉广告部的的负责人、《玛莎》杂志广告部的负责人齐聚一堂，伊原千和纪寒城默默翻看着他们准备的合同。

皙泉广告部的总经理非常看好纪允灿的形象，要求和他签三年的代言合同，另外，他们公司还将联袂玛莎杂志以及某著名电视台合拍一部偶像剧，他们一致觉得纪允灿是男主角的最佳人选。

伊原千看着合同上的条条款款，眉心皱成了一团，犹豫了很久，她把目光投向了纪允灿。

这种事情，她和纪寒城都没有办法替他决定。

“我们合作的那家电视台从下星期起就有一个选秀活动，到时候可能需要允灿参加这个选秀，提升人气。”皙泉的总经理补充说明。

从合同上来看，他们已经给允灿的人生铺开了一条星光大道，只要他一踏上去，就可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就算他不走这条路，至少也不会变成以前的纪允灿。伊原千和纪寒城对视了一眼后说：“我们想再商量一下。”

阳台上，三个人有了短暂的沉默。

这一次，纪寒城率先开口了：“我不同意你签这些合约。”

伊原千诧异地看向纪寒城。

纪寒城避开她的眼神，淡淡说：“爷爷不会同意你加入娱乐圈的。”

允灿眸中闪过一丝迷乱：“我……”

伊原千在允灿身边坐下，轻声说：“允灿，这是你人生的的十字路口，必须由你自己作出决定，你做决定的时候不用遵从任何人的意愿，只要遵从自己的心，因为，那是你的人生。”

纪允灿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犹豫中，十指交叉放在膝上，低头思考，他的胸口，一条银色的吊坠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住摇晃，他略带忧悒的目光落在那个吊坠上，渐渐的，他的目光开始镇定清晰。

伊原千看向那个吊坠，如果她没看错，上镜前，他重重地握了下这个吊坠。这个吊坠到底有什么含义？为什么让他发生那么大的改变？

就在这时，纪允灿忽然抬起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站在台上，要让所有人看到我——这不仅仅是我幼年时的梦想，也是妈妈的梦想。”

纪寒城一愣：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吧？

鼓起勇气，纪允灿平静地看向他：“所以，不管爷爷是不是会同意，我都要签这些合同。”

耳畔，纪宸希昨天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允灿，你是我们两个中长得最像妈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继承了她歌喉的人。妈妈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英国皇家歌剧院唱歌，如果没有爸爸，她也许已经是非常有名的女歌唱家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代替她站在台上，延续她的梦想。”

眼中微光跳跃，纪允灿抓住那个吊坠，将它紧紧握在手里：“这是妈妈第一次成功演出后，她教授送给她的礼物，吊坠上挂着的是一个展翅欲飞的东方天使。妈妈到死时都一直戴着它，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梦想……”

昨天，当纪宸希它放在自己手上时，他只觉手心一沉，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灌注了他的全身。他再也不想躲在一个虚妄的世界里追忆妈妈了，就算他有天真的变成了多拉A梦，妈妈也永远不会回来。但是他可以带着妈妈给他天赋走到万众瞩目的地方，让全世界通过他看到妈妈的光辉。

“我承认我不甘平凡，因为我身体里流动着妈妈的血液。”他眼神明亮，语气中带着前程锦绣的志气，“我会让世人看到我的才华——妈妈会和我同在。”

他的容颜柔和之中带着坚强，那种气度像一道光，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伊原千的双眼也因他周身的光彩而闪亮，她甚至有些恍惚，就在昨天前，他还只是一个长发遮脸，畏畏缩缩，放在人群里就会消失不见的路人，可是一夜之间，他居然破茧成蝶，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

鼻尖再度泛红，长这么大都没像这两天这么情绪化过的伊原千几乎落泪。就连纪寒城望向允灿的眼里也多了些许欣赏、称赞和尊敬。好久，纪寒城才淡淡说：“那好，作为你的哥哥，我代表整个家族同意你的选择。”

“哥哥……”纪允灿微微一颤，望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诧异和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纪寒城居然会承认他，要不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他死都不会相信。这是一种原宥吗？他们之间，再也不用互相怨恨了吗？

伊原千背转过身，不让人察觉地吸了吸鼻子，暗暗在心里说：“要死，每次一演这种狗血煽情戏就会想哭，被人知道我其实这么玻璃心就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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