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竹从黑色陶瓷瓶中倒出最后一粒香丸，放在香薰球中，点燃后散出缕缕馨香。

那蜂闻到此香就不会对她发起攻击。

将香薰球挂在脖子上，她深深地看了匣子中的被她翻得黑皱的医书一眼后，再次将匣子推进床底下。

书里的知识她已经烂熟于心了。

离开时，她跑回祠堂，给阿娘上了炷香。

去合山前，她问了邻里的婆婆，婆婆说周玉纯是因为误吃了老鼠药死去的。

不可能是误吃的。

说是被雷劈倒是有可能……

而且，这才多久就人去楼空了？

周若竹于心中冷笑一声，捋顺了思绪，想来，他们是将日暮图拿去卖了，被与她只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找到，所以做了鸠占鹊巢的打算。

这父亲的身份，应该是非富即贵，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费这么大的心思。

她轻嗤了一声，若是个好父亲，定不会抛弃阿娘十几年。

合山不高，但地势陡峭。且常年萦绕着雾气，湿滑的苔藓随处可见。

合山镇的大多人人视此山为障碍，周若竹则不。

光她上来的几遭，就看到不少阿娘书上的所记的珍稀草药。

乔木下的灌木中本是有一团嗡嗡作响的蜂群，其声音如雷贯耳。

随着周若竹走近，蜜蜂一下飞散开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追赶它们。

蜜蜂展翅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周若竹放下坛子，直往蜂窝中掏蜜糖。

盛满了坛子后，她吮了手上几口蜜糖后，在山涧的清泉里洗了下手。

下山的路上，她听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

笛子的声音，谁会在这里吹笛子？

周若竹抱着蜜坛小跑着，直到远远看到一群黑衣人，她才停下了脚步。

躲到巨石后边，隔着茂盛的灌木远眺。

为首的一位黑衣人吹着笛子移动着，身后跟着数十位毒人。无论黑衣人移动有多快，毒人都能紧跟着。

不知疲累，且动作迅速。

不好！黑衣人吹着笛子朝这边来了。

慌乱间，她意识到坡下边有个凹穴。

于是，抱着蜜坛爬到下面。

落地时，发现凹穴里头甚是宽敞，走进去后，猛然看到一位挺拔如玉树的年轻男子，着一袭蓝袍白衣。

轮廓清晰顺畅，鼻梁挺直，黝黑的瞳孔中仿佛在闪烁着细碎的晨光。

当真是一张雌雄难辨的美皮囊。

她仿佛窥见了瑶树下的谪仙，连呼吸都慢了下来，脸颊也泛着热。

忽而，他指了指她胸前的香薰球。

俊美的容颜在眼前放大，同时男子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手将她拉进洞穴中，一手摘下她的香薰球压进土沙中。

淡淡的香味很快就消散了。

他一直半阖着眼，心思似乎在外头。

周若竹抱着蜜坛蹲坐在地上，时不时漫不经心地瞟向一边的盛世美颜。

美男，笛音，毒人……可真是奇奇怪怪的组合。

不久，外边的笛声不再响起。

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留在里边。

看到他从外边走来，眉眼间露出几分淡然自若。

“可以离开了吗？”周若竹问。

男子只是点了点头。

周若竹眨眼，澄澈透亮的双眸闪过几分犹豫。

然，她还是抱着蜜坛小跑着出去。

她准确找到埋着香薰球的位置，掏出香薰球，甩掉沙土，挂在脖子上，放进衣中。

到了洞口时止步，回头看了眼。

男子侧影清晰，不知在垂眸思量什么。

晨星一般耀眼的少年，以后应该不会遇到了吧。她重重地拥紧了蜜坛，收回视线，略略往上边瞧了一眼。

没什么异样，她探出半个身子环视四周，发现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首朝洞穴深深看了半晌后，她即刻往另一条路速速走下山。

回到药房时，她口干舌燥，约摸是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

门口守着的妇人将她带进门帘后，几位带着面纱的女子看了一眼她后，继续低头取药。

褐衣女子从里边的又一重门帘走出，看过她手中的蜜坛后，将蜜坛交给妇人时，交代了几句。

“这是解药。”

周若竹伸手接过，干咽了几下。

苦意在喉咙中蔓延开来，女孩瘦削的脸因苦味又青了几分。

“你叫周玉纯。”七掌事翻开一张纸，瞥了周若竹一眼，“和大娘过去拿一件新衣服，衣领内刺着你的名字。”

“周玉纯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七掌事开始不耐烦。

没想到，他们不仅霸占了她的身份，还将周玉纯的身份安在她身上。周若竹越想越不甘心，垂着头跟着大娘离开，如同烈日下蔫蔫的柳条。

跨出门槛时，她捏紧了手心，转身跑回去。

“姑姑，你手上的卖身契是周玉纯的，我不是周玉纯，我是周若竹，我舅舅他们骗了你。”周若竹仰着脸，目光如炬。

“管你是谁？我那二两银子不能白花了。”女子怒不可遏地抬手打在周若竹的脸上。

女孩轻得如一张白纸，含着内力的巴掌将她打出几步之外。疼痛的麻意在脸上极速散开，使得她脑子一阵发懵。

“你现在是毒谷的女奴！别想着逃出去。大娘，将她拖下去打一顿，丢黑屋里再关一天。”

“住手。”

没有人看得清，这位银袍男子是怎样来到他们的焦点之中的。

声音如同珠玉掉落，响在周若竹耳畔。她抬头，肩膀不自觉一缩。

男子戴着的银色虎纹面具，教人感到不怒自威。

倏地，男子伸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抓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温润有力，也可能是自己太轻了，只堪堪一拉，她便站了起来。

“谢谢。”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环境下衬得格外清晰。

音色微沙，恍若晨曦的薄雾，又如月光铺满了沙岸。

周若竹眸子一转，见周围的人均垂首敛目行礼。

就连方才对周若竹嚣张跋扈的不可一世的七掌事，也换上了畏惧的神情，战战兢兢行礼：“少主，这只是个女奴，少主不必屈尊。”

七掌事尽量压着颤音，小心翼翼地抬眉打量着少主，只见少主的视线停在她手上的卖身契上。她忙不迭地将卖身契呈上，“少主。”

百里风遥拿过契约，语调清冷，携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毒人那边需要你。”

“是，少主。”七掌事惶恐似地离开。

百里风遥将女孩带上马车，掏出随身携带的膏药，挖出一小块，在女孩红肿的脸上轻柔涂抹开。

膏药的清凉含着淡淡的草药香，消散了她脸上的痛辣感。

外边的光线斜射进来，打在他披在身后的墨发上。

那一刻，周若竹忆起了阿娘。于是，她鼻尖一酸，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你叫周玉纯吧。”百里风遥合上膏药，“很快就好。”

她不叫玉纯。

此时，周若竹哭出了声，小小的肩头不停抽动着。

百里风遥怕泪水冲散了膏药，立马掏出方帕蒙着女孩的泪眼。

“别哭了。”他本是安慰，但不自觉带着命令的口吻。

周若竹微怔，咬着下唇，将泪水浸湿的方帕摘下，“我叫周若竹，不叫周玉纯。”

百里风遥微怔，那双黝黑的眼底似有光华掠过。

“那为何......”他展开契约，摆在她眼前。

周若竹带着嘶哑的哭腔插道：“不是我的。”

“少主，到了。”

马车外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拿着罢。”他把契约放在她手中，转身出车厢时，扭过头来，“还疼吗？”

周若竹抚上脸颊，原是半边的红肿现已消失，“不疼了。”

“你在这坐着，一会有人上来陪你。”他说完最后一字时才掀开帘子离开。